天色微明,蔺远索性在房中打了一套拳,出些汗身体才算舒爽了一些。洗漱完,他去师叔房里取恭桶,推门进去,师叔依旧不在,一如往日。
望天崖上,谢长卿负手而立,细细留心蔺远的一招一式。
这套刀法一共十六招,乃是以青云心法为核,自青云剑法中衍伸而出。
因刀、剑两家,又以短刀、长剑之分别,故而此刀法乃集剑法中大成者,招式精简,又有千变万化,端看练习者如何施展。
蔺远一身短打劲装,出刀稳、准、快,看得出来这些日子颇有精进。
谢长卿深知这个师弟内功心法扎实,聪明伶俐又兼痴心武学,眼中流露出满满的赞赏之意。
一阵东风袭来,谢长卿拔剑而起,似大鹏展翅遨游天际。
蔺远动作微顿,见他以剑为刀使出刀法,心头大喜,叠身跟上。
双影相映,刀剑互辉。
蔺远总是要年轻气盛一些,刀法新学,掌握得不够透彻,百招以内便又落在下风。
谢长卿见势收剑,负剑退到崖边,语气颇为赞许地道:“师傅常说,剑以快,刀凭稳。你的刀,很稳。”
蔺远两眼闪着奇异地光芒,客气地道:“是师兄这段日子辛苦了。”
“这柄刀,今日之后你便随身带着吧。”谢长卿执起手中长剑,寒光冷湛,他凝视着剑锋道,“兵器者,即为守护。它以全力护你,你当以全力护他。”
蔺远看着手中手感略沉的刀,锋芒在眼,“师兄,你可与我说说这把刀的来历?”
谢长卿望向他,眼眸沉着而冷静,他将青云剑插入剑鞘,坐到惯常打坐的光滑石块上,对蔺远道:“此乃乱影。黑铁所铸,渊源已久。我也只知其一二。”
蔺远坐在他身旁,似他一般盘腿坐好,一边运行内功一边道:“是我青云门所有?”
谢长卿望着崖壁上绝地迎风的野花,回道:“在我青云门有百年之久,算得是青云门所有罢。”
蔺远点点头,看着搁在地上毫不起眼的刀,心有戚戚焉。一把利刀虽千年不坏,却流离颠簸不知终入谁的手中,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两个人心中各怀心事,久久不语。
青云子闲庭信步而来,看见师兄弟二人静坐,慈眉善目地笑道:“你二人倒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蔺远与谢长卿一同站起身来。
“蔺远,你且下山去,我有话与你师兄说说。”青云子登上崖顶,面对高耸在前的青云峰,“几百年的基石才有我青云山今日啊。”
“师傅说的是。”谢长卿见蔺远持刀而去,走至青云子身后道。
青云子侧过脸看了眼徒儿,问道:“蔺远的刀法,修习得如何?”
“甚好。”谢长卿如实道,“尤以稳重、灵巧而出挑。”
“嗯。”青云子慨然地应道,“那柄刀,你给他了?”
谢长卿眼前似晃过蔺远舞刀之势,欣然道:“他,倒是不负此刀。”
“长卿啊,你看这青云峰上,万物竞长,方有如今之伟岸气势。”青云子意有所指地道,“师傅也希望你能如此山峰,容得天广地阔、一砂一砾。”
“海纳百川之意,长卿谨遵教诲。”谢长卿道。
“嗯。”青云子转过身,按住谢长卿的肩膀,“你既看重蔺远,自也明白他对你的情谊……”
“师傅!”谢长卿出言打断,“我对蔺远仅有同门情义,绝无……”
青云子同样以决绝地态度打断他,“长卿,你既懂得宽容二字,也要学会依靠。”
谢长卿不甘地咬牙,一张清白英朗的脸上是不屈的坚定。
“只有砂石是成不了高峰的,同理,只有百草群树,也无高山可言。”青云子点到即止,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最为心爱的徒弟,他既知他心中不甘,但更是无可奈何。
许久,谢长卿才道:“长卿明白了。”
疏风掠过二人,带起几缕翻飞发丝,崖顶的一老一小的背影惊人的相似。
且说蔺远握着属于自己的兵器豪情万丈下山去,便在青云峰山脚遇到疯师叔木弦。
木弦手里捏着酒葫芦上绑着的红布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葫芦,那葫芦随着他一摇一摆地往前走胡乱跳动着。
“师叔,您这是去哪儿啊?”蔺远见他嘴中哼着小曲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而前面再绕过大殿便是武库。
木弦忽的睁大一双浊眼,收回葫芦握在手中,以掌为刀朝他砍来:“混小子!你是不是偷了老子的酒?!啊!?”
蔺远措手挥刀,以抵师叔的强攻,只见师叔睚眦欲裂地瞪着自己,似乎有深仇大恨一般,他叫饶命,“师叔,您没凭没据的冤枉我啊!您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木弦松开手,退后一些,警惕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似乎全然不认识此人一般,眼神移到他手中所握利刃之上,一声大吼,“这是乱影!你还我武库兵器!”
昔年,木弦未疯之前,也算的是武林少有的绝世高手,如今虽年华老去已成名宿,但是内功景深,不可预测。他这一声吼,震得青云山上所有人都侧目。
木弦移步夺刀,蔺远不得法想出个主意,随木弦乱步而躲,步法飘忽、随意,正是半月前他自己学到的那路数。
木弦见他套路与自己如出一辙,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臭小子你是给我倒恭桶那个!”
“阿弥陀佛,师叔你再认不出来我就要命丧你手了。”蔺远无奈道。他想,这师叔什么状况,明明应该是知道自己是谁的呀,难不成这疯病越来越严重?他好奇地探究道:“师叔,您是不是经常忘记什么事儿没干?或者忘记什么人?”
木弦看了两眼那把刀,朝他冷哼一声,“记得那么多做什么用?死了又不给你送葬。”
“……”蔺远究竟还是没弄清楚师叔什么情况,话说得乱却是话粗理不粗,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看他对乱影很有兴趣,便请教他,“师叔,您知道这乱影?”
木弦给他一记白眼,“拿来。”
蔺远将刀一横递给他,见他飞身舞刀,一招一式并非青云刀法,形同那套轻功,散而有章、乱且无影。他喃喃道:“难怪此刀名乱影,原是此意,看来我还差得远类。”一想到方才师兄夸自己两句就忍不住飘飘欲仙,就恨不能甩自己两巴掌。
共三十六招,一招一式都含蕴无限,蔺远不禁伸往,忙从师叔手中接过扔来的刀,“师兄说,青云刀法中可延伸出百招百式,现在师叔你使的这些就够我学的了!”他嘿嘿一笑,憨厚而又大智若愚。
木弦冷哼一声,“青云子是不行了,让谢长卿教你,能教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师兄刀法也好!”蔺远忙挺身道。
木弦端详他片刻,“你师兄内功修为已有大成,论及剑法,也是上上乘,但是脑子笨,没得救。不过这刀合你,他眼光尚且可以。”
“……”蔺远愤愤不平地刚要替师兄辩驳几句,却见眼前师叔拔腿就跑,边跑边嚷:“你个混小子耽搁我这么久,老子要去找那个偷酒的臭小子!”
“可不就是我咯!”蔺远轻声嘿嘿一笑。
这十多日都紧随师兄练功,都没跟师弟们胡闹,蔺远趁着今日日头尚早,奔去青云殿西侧的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