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的八月,天气燥热,路旁的绿柳条儿上烦蝉一声比过一声。
通往城中的宽阔管道上,一列车队徐徐朝前行驶,每辆马车上都竖着一根笔直的旗帜,上书一个方正的“蔺”字,方旗迎风招展,猎猎响动。
此乃秦城第一镖局蔺家镖局的回镖车队,城中之人一见纷纷避开马车。
车队第二辆马车中,一个七八岁的童子正昏昏欲睡,胳膊撑着下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马车不知为何忽的颠簸,他猛的惊醒,浓眉大眼中满是惶惑。
童子看向身侧坐着的闭目打坐、丝毫不被外界干扰的男子,犹豫几下才问道:“二叔,我们什么时候才到家啊?”
蔺知珣缓缓睁开双眸,斜飞入鬓的眉眼流露与众不同的气质,他朝少年柔和笑着,“小远想家了?”他掀开马车方帘,望见熟悉的景象,转过头对满脸恋家的少年道,“已经进城了。再过片刻便到了。你爹娘恐怕也是想你了。”
少年乖乖地哦了一声,扑过去打开帘子,外头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睁大眼睛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立即合上帘子。
不消片刻,已到秦城城东蔺家镖局所在的小街。
赶马车的镖师一边赶车一边疑惑地问蔺知珣,“二当家,这次为什么大当家没派人来接咱们?”
蔺知珣不紧不慢地道:“大哥许是忙着别的事,一下子顾不来。”他们这趟镖是趟平安镖,并非紧要的事情。
蔺远扒拉着竹帘子,往外面看,可不是已经到了家门口,连那往日的馄饨摊都遥遥可见了呢,他笑呵呵地道:“二叔二叔,我一会儿要去吃碗小馄饨。”
蔺知珣刮了刮他的鼻尖儿,亲昵而宠溺地道:“让你娘带你去,吃个三大碗,准管饱。”
外头的镖师也笑着道:“这趟可算是辛苦了小少爷,真该好好吃一顿。”这一趟镖虽然不是保得贵重物什,但是去的时候时间稍稍紧了些,少不得吃些苦头。
等乘坐的马车经过熟悉的馄饨摊的时候,蔺远照例探出头跟卖馄饨的小姐姐打招呼,却看见她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大眼睛里是他不熟悉的神色。
忽然前头的马车都停了,蔺知珣掀开帘子出去,问道:“怎么了?”
“二当家,镖局……镖局……”来报的人弓着腰回禀,言语之间颇为激动,顿了半晌才低呼,“镖局没了。”
“什么?”惊恸呼声是马车里的蔺远发出的,他小小的个子从马车里慌张跳下,一脸惨白地看着眼前的镖师,转而才冲破几个人往前奔去。
蔺知珣低呼了一声,“小远……”他忙拔腿跟上,车队整个儿都乱套,大家伙都六神无主。
蔺家镖局虽说不是武林名门,但在江湖中也算的是其中翘楚,却在无声无息中这么被人连根拔起。
呈现在蔺远面前的是满目废墟,硝烟过后,唯有涂炭。他闯进已被烧坏的大门,往日常嬉闹的练习场变成了陈尸之地,家中三进房院全部化为一片灰烬。
红日高悬,蔺远却只觉得冷,仿若被人在三九寒天再用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身体没有一处不再冒冷汗,一双脚似乎被人用钉子钉在地上,再也踏不出半步。
“爹——娘——!”
痛彻心扉的呼喊响彻云霄。
朗朗乾坤之下,一双旧燕低空盘旋,久久不去。
蔺远定在原地,转过身看蔺知珣,只见他扶着门框的残骸。他的身后是热闹的街、是喧哗的行人、是漂亮的大姐姐摆的馄饨摊,而他的面前是死亡,是废墟,是曾经的蔺家镖局。
“二叔……”终究还是个少年,蔺远冲进蔺知珣的怀中,抱着他的腰,泪水流不尽。
他的背后,是陈放着三十多具尸体的地方。
蔺知珣似乎也是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小远,咱们,咱们去看看……说不定……”
蔺远拼命地摇头,“不,我不去!我不去!我爹跟我娘一定好好活着,一定好好活着的,你说是不是?二叔!”
蔺知珣一掌劈下,蔺远缓缓软到在他怀中。蔺知珣将他交给身后的镖师,稍稍交代几句,看着镖师将蔺远送进马车才转身走入曾经的蔺家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