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纪绵放下碗,拿帕子擦了擦嘴,指了指剩下的半碗红豆沙,“这甜碗子不错,赏你了。”
书轩笑嘻嘻的拿过碗,“小的谢爷的赏。”
胡纪绵比初书轩还要上半岁,看起来就是比书轩多了几分的稳重,两人又吃过同一个人的奶,自幼一起长大,说起来比那些个胡姓的“亲兄弟”还要亲上三分,见他高兴得脸上都放着光,不由得有些奇怪,“你今个儿这一整天都在高兴些什么?连先生说你大字不识一萝筐你还是乐。”
书轩喝了一口红豆沙道,“小的的娘认了个干闺女,小的有了个干妹妹,您说该不该高兴?”
胡纪绵愣了一下,“初妈妈认了干闺女?是哪一个?是咱们家的还是外面的?”
“当然是咱们家的,就是上回大太太送过来说要伺候针线,被太太贬到小厨房去的那个烧火的丫头叫芒种的,我娘见她乖巧得很,又没了爹娘孤苦无依,这才收了她做干女儿。”
秋离在一旁本来等着收了书轩的碗,见他这般说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奴婢除了她头一天来还未曾见过她呢,只是听说是个乖巧的,却不曾想与初妈妈这般的有缘份。”
初妈妈可不是谁都能讨好的,她虽说是家生子,却没什么根基,老子娘死得早,全靠着婶婶过活,有什么好差事婶婶早活动给了自己亲生的骨肉,就是她现在的差事还是钱妈瞧在她早死的娘的面子上,见她年纪不小还没事做,这才跟二太太说了,将她带进了府,在二太太身边呆了一年有余这才到了三爷身边,她也曾想过与初妈妈多亲多近多个依靠,可是初妈妈对她始终是不冷不热的,她见初妈妈对旁人也都是如此,以为是初妈妈本性孤拐的缘故,却不曾想这个孤拐人现下竟收了干闺女。
“初妈妈一直是喜欢女儿的,却不曾想到如今才收了干闺女。”胡纪绵笑道,“秋离,去取我前个儿让你收着的珊瑚珠来,赏给那个叫芒种的,就当是贺初妈妈收干女儿之喜。”
离刚想转身走,后又转回了头,“三爷,逐梦去了,太太原是要再选丫头进来的,只是一时一刻找不着那么合意的人,这个叫芒种的既然是初妈妈的干女儿,在小厨房里窝着也极为不妥,不妨让她补了逐梦的缺儿如何?”
胡纪绵刚想说就让她补缺吧,便见书轩立时放下了碗,“不可不可,我娘与小的说过,小的若是说了她收干女儿的事,三爷必定会有话说,她说了旁地事尽可以,让芒种立时就补了逐梦的缺是万万不可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二太太才让芒种去小厨房几天啊,您就让她回来了,这不是打二太太的脸吗?
她说三爷身边的丫鬟原有四个,秋离姐姐是一等的,晨露姐姐是二等的,逐梦姐姐是三等的,听蝉是不入等的,不如让听蝉升了三等,让芒种从不入等做起,她在厨下里本也是不入等的小丫鬟,现下是换了个地方伺候罢了。”
胡纪绵听到这里点了点头,他年龄本就小,也不懂这些个仆役里的弯弯绕,虽说是点了头,却也是似懂非懂,他抬头看看秋离,见秋离点了点头,原来秋离也是这般想的,那便这般吧,他日后待芒种好些便是了,“芒种的这个名字有些不好,不妨我替她改上一改吧……”
看他屋里的这些丫鬟的名字就知道,这位小公子读了不少书,也读了不少诗,正是为赋新诗爱凑词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名字专挑“雅”
的往自己的丫鬟身上套,力求一个不同,芒种这个名字他当然是瞧不起了。
书轩又摇头,“这也不成,小的娘吩咐过这事儿之后,芒种妹妹又求了我,她说她爹娘老子死得早,家里的东西不是被官府收了,就是被亲戚贪占了,唯有这名字留给了她,她不愿改名。”
秋离皱了皱眉,这个叫芒种的倒是好大的架子,为奴做婢的,哪还由得了自身?改不改名哪由得了她?她刚想说什么却见胡纪绵点了头,“她既有这样的孝心,这个名字就留着吧。”
秋离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儿,脸色自是有些难看,一旁端来洗脚水的晨露看得清楚心道秋离最是面甜心苦,素来把三爷当成她自己个儿的禁脔,眼下这个芒种人未曾到呢,就被三爷另眼相看,秋离定会从心里往外恼了她,唉……芒种啊芒种,你在小厨房里好好的,何必出来趟这淌浑水呢?
秋离见晨露欲言又止似有话说的样子,不由得道,“晨露你也有话说?”
“奴婢只是想问问三爷,此事要不要禀过太太?”
“自是要禀过的。”秋离笑道,“你今个怎么也傻了,咱们在这里商量得再好,一样是要禀过太太请她决断的。”
从烧火的丫鬟到三爷院子里的丫鬟,虽说都是不入等的小丫头子,说起来是一样的属于平级调动,可却是一个在远远的小厨房,一个是伺候主子的活计,哪曾是真的一样的,别的不说,就说这衣裳吧,原先的末等丫鬟听蝉送来了两套夏裳,都是雪白的里衣,一条浅蓝一条深粉的裤子,外加一件深绿一件浅绿的比甲和与裤子同色的汗巾子,再加上初妈妈和小厨房里的几个人给她的几样不值钱的小首饰,她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也是个颇体面的丫头了。
初妈妈见她脚上的鞋还是初进府的那双黑色单鞋,又找了两双她年轻时穿过的浅色的绣鞋,虽说细看边缘有些发黄,鞋底也没怎么磨损过,做工极好的,初妈妈原先……怕也是颇有些脸面的人物。
“这鞋子是我年轻时极喜欢的,绣的时候颇费了些工夫,我又没有女儿,我的那些个东西本来都扔了的,偏这两双鞋我舍不得扔,你拿去穿吧。”
“谢干娘……”
“你既叫了我一声干娘,又哪里那么多个谢字,咱们日后还在一个院子里呆着,我不求你多孝顺,只望你规规矩矩忽要惹事。”初妈妈摸着芒种梳得溜光的辫子道。
“女儿自然是会规规矩矩的,不给您惹祸。”规矩?芒种眼里闪过一道贼光,她自然是守规矩的,只不过守得都是她薛芒种自己的规矩,与旁人规矩自来是不相同的。
薛芒种一直到飞上了“枝”
头做“麻雀”
这才头一回看清楚自己“主子”
的长相,不意外的又是金钱鼠尾头,生得倒是比书轩好看不知多少倍,白白净净的不说,眉目还颇有几分清秀,身材嘛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自然是看不出来好赖的,无非是看着像竹杆,手长脚长罢了,因有人伺候,穿得衣裳也是极干净的,总之这个三爷从里到外透着干净地道,有股子现代人说的小清新或者是小帅的味道,长大了只要不长贱,也是中等偏上帅哥一枚,不过芒种不是正太控更不是恋童癖,对他称不上是多喜欢。
她平平静静,秋离却颇有些不平静,她还是在芒种进府的时候瞧见过她一回,只记得是个面黄肌瘦又瘦又小跟小鸡仔似的丫鬟,今个换了衣裳洗干净了脸,竟是个颇清秀的小姑娘,一双眼睛亮得很,看着就不像是旁人说的“老实人”。她心惊归心惊,见芒种盯着三爷不说话,轻咳了一声,“芒种,快给三爷磕头。”
芒种跪了下来,心中道就当进庙里给菩萨磕头了,您要是活到现在也是个人瑞了,我敬老,我给你磕头……她自从到了古代虽没磕个几回头,可没回磕头前都会这么在心里念叨一番,她规规矩矩地磕头行了个礼,“奴婢给三爷请安。”
胡纪绵倒没有秋离那样的心思,见她长得清秀白净也只觉得喜欢,“起来吧,你今个儿是头一回来,不得不立那些个规矩,日后除了我生日、逢年过节,不必行此大礼,没得折了福寿。”
“是。”
他又打量了一番芒种,“怪道初妈妈这些年不收干女儿,你一来就拜了干娘,果然是个好的,对了,你本姓什么?”
“奴婢本姓薛。”
“这倒是个好姓,原先离这儿十里的绣安镇有个神绣世家,就是姓薛的,叫什么薛娘子绣,手艺传女不传子,只招赘不嫁女……你与那个薛家可有干系?”
“奴婢未曾有这番的福气,有那般好的亲戚。”芒种心里又紧了一下,心知是那些被唤醒的记忆作秽,这个身体也够执著的,事情已然如此,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下去,想着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秋离也笑道,“三爷您痴了不成,这天下同姓的多了,哪能都是那一家的。”
“唉……薛家的神绣连宫里的娘娘也是极喜欢的,谁知现下竟散失了,可惜可叹啊。”
“二老爷不是说早年薛家有位姑奶奶投奔了曹爷,曹爷找了几十个人跟着她学针法,薛家的绣技非但未曾失传,反而发扬光大了吗?”
“我爹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薛家神针的真功夫,是要女儿招了赘婿之后才会传的,那位姑奶奶是与人私奔外嫁的,哪有什么真功夫?两家的东西放在一处一比就能瞧出高低来,所谓的发扬光大,无非是骗一骗外行人罢了,可惜,可叹啊……”
芒种低头微微一笑,比一比就能瞧出高低来?现在薛家本家俱已死绝,跟谁去比?古人狠辣起来不比现代人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