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出了撞鬼的事,芒种消停了一阵子,这些天她除了低头干活,便是熟悉自己的身体,锻练身体的灵活度,主动拎水练体力和脚力,滚水取物练自己的反应速度,借着替初妈妈跑腿白天熟悉胡府的格局和作息规律。
日子久了,不光是厨房的人晓得了芒种是个话虽不多但很勤快的小丫头,就连三爷身边的丫鬟们也晓得了这个人。
芒种一身的本事练回了两三成不算,还莫名博得了个好人缘。
到了夏至这一日,初妈妈一大早起来就忙碌开了,洗菜择菜的人不够,连粗使的婆子们也被叫了来,芒种更是被支使得团团转,不过是过个夏至,至于如此吗?“呀!我前个儿还看见有一包黄花菜,怎么现在就没了?”初妈妈叫骂道,“是哪个缺德作大死的把东西给偷了?那可是我特意攒着今个儿用的!”
她这么一骂,厨房里没人吭声儿,厨房里丢个馒头少点吃食不算什么新鲜事,初妈妈每次遇上这样的事也就是叫骂两句,黄花菜更是不值钱,在外面几个大钱把一把,兴许就是谁吃面的时候少了菜码瞧见厨房里有就顺走了,却不成想这是初妈妈预备夏至用的,而且只有这么一包了。
王二媳妇见没人吭声儿,初妈妈一边翻找着一边继续大骂,壮着胆子道,“初家大姐,黄花菜那东西不值什么,没人偷许是放在哪里忘了,若是来不及,就让芒种往外厨房去要些个来。”
“哼,今个儿少了一把葱,明个儿少了一把面,早晚你们这些个奸懒馋坏的要把小厨房搬空了!”初妈妈骂道,“芒种!你快点到外厨房去要黄花菜,外厨房若是没有,就到大爷的院子里问问看!”
种应了一声,拿围裙擦了擦手,解下围裙便跑了出去,身后初妈妈依旧在对着厨房里的几个人骂,芒种晓得那黄花菜是让张六媳妇连带着一两多的肉渣一齐偷去炒菜下酒了,这几个人哪个都没少吃,初妈妈这些个骂,一个字都没糟践,正好用在这几个人身上。
她心里想着这些,脚步却没停,她现在虽说是在古代,却没有什么愁眉苦脸的功夫,更不知道什么叫落差,反正她在哪儿都是一个人没人疼没人爱要自己想法子活下去。
她对三爷院子到外厨房的路已经很熟了,胡家对子女安排很有些趣味,据说是有四、五个姑娘呢,但都被拘在老太太院子后面的花园子里住着,每日由教习教着琴棋书画,除了请安轻易不出院子,以她的身份到现在是一个都没见到过,爷们据说也有四个,头两个就是她一开始来的时候就见到过的两兄弟,长男是太太养的结巴胡纪荣,次男是姨娘养的胡纪华,这两个男孩都是跟着老爷太太住的,现在年龄大了,挪到了外院,可也多半是找个宿,尤其是胡纪荣,可以说是被太太时刻不离地带着。
胡纪绵就是三爷,在外院共有几个并排的小院子,其中的一个就是他住的,院名叫点墨居,不过府里除了他以外也没人喜欢叫这个名字,只是笼统地叫三爷的院子。
薛芒种有意加快了脚步,只用脚尖点地快步地走着,眼看着再转过一个弯就要到外厨房了,忽地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你急赶着去投胎啊,没瞧见凤姨娘在吗?”被她撞了那个人一声惊叫,薛芒种只觉得耳根子震得直疼,这中气足的,唱k都不用麦克风了。
“梅香,要惜嗓子。”
薛芒种揉揉耳朵,心道这个人的声音倒是极轻的,却是婉转极了,从你耳朵里进来,直钻进你的心里,抬头瞧了一眼那人,梳着样式极繁复的江南女子发式,头上满是珠翠,穿着粉得耀眼的正粉蝶恋花斜襟褂子,同色的蝶恋花罗裙,三寸金莲是半点不露,她原觉得女人裹脚是极变态的,可生在这女子身上却是天生的一般,你想不出她若是一双天足是什么模样,她在现代就曾听说这世上唯有美貌二字最珍贵,而这位就是十足的美人了,便是眉毛剃光了,画上了柳叶眉,嘴唇上是樱唇一点,也难掩美貌,什么妆容什么时尚都是假的,美人就是扔在哪个时代都是美人――这位想来就是四爷的生母,老爷最宠爱的戏子姨娘凤姨娘了。
凤姨娘瞧她看自己看得目不转睛的,也不恼,只是拿帕子掩唇笑了,“你是哪个院的?可摔着了?”
芒种低下头,“奴……奴婢是三爷院子里小厨房的,初妈妈让我去外厨房取黄花,煮炸酱面。”
凤姨娘听见她这么说不由得笑了,“你遇上我算是遇对人了,外厨房的黄花今个儿也用完了,就算是有省的也是用不得的陈货,岂能给三爷吃?梅香,你回咱们院子里把我收着的上等的黄花包上一包给她。”
姨娘说罢甩了甩帕子塞回到了衣襟里,带着另一个丫鬟施施然地走了,小脚细腰款款而行,行动好似风摆柳说得就是这个走法。
惊艳归惊艳,芒种也悄悄地记下了她这些个首饰的价钱,不用说别的,便是她的那对赤金龙凤镯,就够她在外面逍遥好一阵子了,只是金子流通不易,这个时代她又不熟习销赃市场,像这样做工精美的龙凤镯,反而不及黄妈妈那对普通的镯子好出手。
梅香见她尤在发呆,以为她是在犯傻,不由得推了她一把,“你发什么呆啊!你遇上凤姨娘是交了几辈子的好运道了,若是冲撞到了别人,早就揭了你的一层皮了,几曾有让你拿黄花的好事!”
“是种往梅香身上一打量,忽地觉得小丫鬟们的银饰或者是银鎏金饰品也是好选择……
老人讲贼眉鼠眼,还有一句叫作贼心虚,芒种夜里往凤姨娘的院子里查探过,也打了她许久的主意,真是大白天到了凤姨娘的院门口,不由得先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她这个小丫鬟,这才往里面瞧了瞧,头一眼看见的就是影壁和院角里住得蔷薇,刚想跟着梅香往里走,梅香便转过了身,“你且站在这里不要乱走,我进去取东西给你。”
芒种点了点头,索性在凤姨娘院外的石墩子上坐了下来,凤姨娘住的这个地方格局不错,院子应该是三间正房左右各三间厢房,另有耳房偏厦等等,道路打扫得也异常得干净,连跟草棍都没有,果然是受宠姨娘的待遇,离三爷的院子也不算远,芒种忽然想起……三爷或者说爷们的院子虽说与内宅相连,但也是为了出门读书方便,走过一个小巷子就是府里的二门,一般女眷尤其是姨娘的院子,不是应该深藏内院吗?
这个凤姨娘又有初一十五出府烧香的特权,看起来是极不简单啊……自己想要对她下手,是对还是不对?
“给你!”梅香从里面又出来了,塞了包黄花在她手上,“回去别到处说凤姨娘这里有黄花,免得别人也来讨,怪烦的。”
种强忍着没把梅香的银镯子顺手牵了羊,拿着一包黄花走了,她也不是有偷窃癖,只是见了这样傲慢讨人嫌的,总忍不住想从他们身上拿点什么,让他们也尝尝懊恼的滋味。
初妈妈听说芒种是从凤姨娘那里得的黄花,撇了撇嘴,“她倒知道感恩。”说罢便动手焯起了黄花。
芒种忍不住问道,“妈妈与凤姨娘有些交往?”
“也说不上什么交往,她刚进府的时候年龄小根基薄,我帮过她几回,后来她生了四爷站稳了脚,老爷也越来越宠她,我也就见着她只剩下敬了。”
年龄小……“她进府的时候多大啊?”
“十三岁刚出头。”
十三……芒种不由得头皮发麻……
“她也是个苦命人,自小被卖得戏班子里,因为长得好被当成摇钱树养着,十二岁就登台,一炮就红了,班主拿着她待价而沽,要不是老爷把她买了回来,也是那些个戏子白天唱戏晚上接客的命,可偏她喜欢唱戏,离了那地方还是要唱,这才不得老太太和太太们的喜欢。”初妈妈又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你日后还是要少和她来往。”
“是。”
胡纪绵咬了一口面条道,“这准是初妈妈的手艺,除了她寻常人抻不出这么筋道的面。”
秋离在他身后替他打着扇,“是啊,初妈妈拢共只抻了两碗面,一碗给了您,一碗给二太太送过去了。”
“那你们吃得是什么?”
“是初妈妈做的切面,她说抻面累得慌,切面省些力。”
“切面也是不差的。”胡纪绵笑道,“逐梦好些了吗?”
“说是好些了,可我瞧着还是脸色发白,听说夜里总做噩梦。”
“总拖着不成,回头我禀过太太叫个大夫进府来瞧瞧吧。”
“您可别介,禀过了太太便是通了光,她知道逐梦病了这么久不好,怕是会将逐梦先挪出去再说,免得过了病气给您,再说给丫鬟们看病的都是些庸医,别回头反倒瞧重了。”
“唉……那便再拖个两三日,让她养一养吧,实在不成我便说我受了惊,让太太抓些药来。”胡纪绵本来只是生得白净端正而已,只是一双眼睛难得的又黑又亮,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嘴唇因为吃面烫得红润异常,秋离在旁边瞧着忽地脸一热,又咳了咳,端正了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黄花菜还有一个挺有名的名字――忘忧草……
所以夏至这天,用忘忧草炒肉做卤,吃了这碗忘忧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