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听蝉的性子如何，她一个三等的丫鬟又是哪里来的胆子与一等大丫鬟秋离扛上了，无论如何她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秋离的的确确是这府里有名的“老实人”。
不管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为了维持老实这两个字，秋离也确实不能在明面上做些什么，至于私底下那些小动作，比如跟相熟的姐妹吹风说听蝉如何仗着钱妈妈的势越来越不堪使唤，自己这个大丫鬟竟叫不动她了，故意把一些跑腿的差事交给芒种甚至是她自己亲自去做，也不找听蝉，别人有疑惑的时候“憨厚”的一笑，听蝉未曾放在眼里，芒种则是乐得受益。
至少她每日能三次去小厨房取饭食，与干娘初妈妈和那些厨房的媳妇、婆子们说说话，顺便探听下府里最近的新鲜事和来送菜送柴薪的老翁搭几句讪，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形，路好不好走，远远地望一眼从小厨房通到外面的那一条长廊，心里想着要怎么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我前个儿让你淘涣的鸡头果，你可找着了？”
初妈妈一边翻看着老翁送来的菜一边说道，要说这小厨房本不应该自己召卖菜翁进来卖菜，可一是这胡家毕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规矩还没有那么森严，二是二太太实在太会找茬，找不着老太太、大太太的麻烦，找一找那些底下人的麻烦还是一个顶俩，管大厨房的沈六虽说是大太太的陪房，可也不能总把鸡毛蒜皮的“官司”
打到大太太甚至是老太太那里去，一来二去的闹过几回，各院的小厨房就变成了公中每月出一定的银子，各人按着喜好各自买菜，因三爷这院子离外院近，若是从小巷子那边走，又不用进二门里，初妈妈便让卖菜的老翁进小厨房来卖菜，也因这老翁实在是极老了，六十多快七十了，又是个老实人，还是初妈妈的远亲，府里也没人说什么。
“这鸡头果‘芡实’还没到季，不过我已然跟往年卖鸡头果的打好招呼了，若是有货头一个给咱们留着。”
“嗯，你把这事儿当成个事办就行。”初妈妈又翻看了一会儿新送来的蔬果，“这回的黄瓜还像点样子，上一回的黄瓜太老了，黄瓜长过三寸，就不好吃了。”
“上回那是我家小子进园子摘的菜，他不知道府上的规矩，还以为是越大越好呢，我已经说过他了。”
“嗯，过秤吧。”初妈妈又一样一样的把蔬过过了秤，记住每一样多少钱，“芒种啊，去把我的算盘拿来。”
芒种点点头，飞也似地到小厨房的里间将算盘拿了出来，初妈妈别看人长得粗粗拉拉的，一手算盘也是打得极好的，一只手拨着算盘珠子，另一只手记着帐，没一会儿这帐就算好了，“一共是三钱八分银子，加上昨个儿未给你的二钱银子，我给你五钱八。”她说完了又拿银铰子剪了银子，称好，交给了卖菜的老翁。
“乔爷爷，你一个人带这么多银子可要小心啊。”王二媳妇说道，“人人都知道你每日往府里送菜，手上有银子，可千万要谨慎。”
“我儿子在外边等着我呢，我们爷俩个一辆驴车，走的尽是官道，中间也不停留，现在虽世道不好，可还没人敢明抢呢。”
芒种听到世道不好微微有些讶异，虽说她有小芒种的记忆，知道薛家由兴盛到被逼破产，可在她的记忆里至少大体上这里是太平的，“乔爷爷，世道怎么不好了？”
初妈妈见她还在，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别乱问，三爷的燕窝粥好了，你拿走吧。”
乔老爷子一笑，“这世道没什么不好的，咱们金陵还是鱼米之乡，鱼米之乡。”说完便笑了。
乔老爷子没说实话，芒种吐吐舌头，将燕窝粥端进食盒里，“干娘，我走了，我给你绣了个荷包，还差一点没绣完，明个儿拿给你。”
初妈妈点了点头，“小心些，别毛毛燥燥的，打翻了三爷的燕窝粥，仔细我捶你。”
“知道了。”芒种曲膝快速施了个礼，拎着食盒就跑了。
胡纪华拿着折扇在屋里转了一圈，看了一会儿墙上的画，随手抓了桌上的一块绿豆糕吃，咬了一口又放下了，“这绿豆糕干了。”
胡纪荣本来没打算吃东西，听他这么一说也伸出了手拿了一块咬了一口，“挺……挺……好……好……好……”
“那是你不会吃，我说是干了就是干了。”
胡纪绵微微一笑，“二哥说是干了想必就是干了，这花草茶是我在书看里见的解暑的方子，让她们照方子沏的，你尝尝看。”他也不急着问自己这两个素来绝少踏进自己院子的兄长为何会忽然来访，只是殷勤招待着。
胡纪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噗地一下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味儿啊……”
“这里有乌梅、陈皮等等，一开始喝是味怪些，胜在生津。”
“没喝出来，你还是给我弄杯龙井吧。”
胡纪绵点了点头，秋离倒了杯龙井双手捧给了胡纪华，胡纪华吹了半天这才吹凉，喝了一口道，“这还凑合。”
“您觉得能入口就好。”
胡纪华撇了撇嘴，“也就是能入口罢了，左不过我们俩个来也不是为了喝茶，是为了跟你商量先生的事。”
“不是说已经替你们请好了先生吗？”
“那个先生原是说好了要来的，现下又说不来了，说什么家有妻子待产，走不开。”
这个理由听起来就不怎么对劲儿，难不成之前答应来胡家教书的时候，他媳妇未曾“待产”不成？
胡纪绵皱了皱眉，“大伯怎么说？”
“我阿玛说胡家拢共只有咱们三个，请两个老师来教本就不对，不如请教你的先生，一并教我们俩个便是了。”
话虽如此，胡纪华要是想要听从胡大老爷的话也不会带着胡纪荣来了，胡纪绵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那二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自然是……不可了，我们俩个学的是什么你学的是什么，混在一处教岂非耽误了你？你可是咱们家的状元……”
这肯定不是理由，胡纪华也不会觉得状元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会这么说，也只有最根本的理由：嫌弃胡纪绵的老师差了一层，不配教他罢了。
“既是如此，二哥就应该与大伯说……”
“我阿玛这次是铁了心了，不止我说不成，连太太和老太太说都不成，我们俩个的意思是你去与我阿玛说我们与你学的不一样，怕耽搁了你……”
这是要让他去做那个不肯与兄弟一处读书的各色之人了，“我倒觉得咱们三个一处读书是极好的。”就算是极不好的，这个恶人也不是他这个侄子能做的。
胡纪华听他这么说脸立刻便沉了下来，无论在长辈面前多乖巧，胡纪华在平辈人跟前向来是蛮横霸道的，连身为嫡长子的胡纪荣都被他呼来喝去，丝毫不敢反抗，“你既是觉得好，那便这样吧，大哥，咱们走。”
他说罢转身就走，胡纪荣放下手中的绿豆糕也歉意地对胡纪绵一笑……
“兄长还是要拿出兄长的样子才成。”
纪荣点了点头，跟了出去，胡纪绵瞧着他这个样子也只好摇了摇头。
芒种拎着食盒回到院里，谁知道刚一跨过内院的月亮门便与人撞了个满怀，还未曾看清来人，一只脚便对着她的肚子踢了过来，芒种抱着食盒在原地打了个滚，险险躲过那一脚，随手就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子往那人的眼睛扬了过去。
“哎呀！”那人捂着眼睛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再没有踢她的心思，芒种站了起来，这才认出这个人就是她刚进府的时候出主意让太太送她来做针线上人的那个‘二爷’。
她正想趁着他捂着眼睛转圈再狠狠地给他一脚，却见几个人往这边跑了过来，急忙捂着肚子半跪到了地上，“二爷饶命！二爷饶命！”
胡纪绵眉头紧皱地原地转圈圈，过了一会儿隔着帘子问道，“芒种伤得如何？”
晨露对着芒种微微一笑，“伤得不青，腰上青了大块，若非她闪得快避开了肚子，怕要踢得更重。”她说罢摸了摸芒种未曾有一点伤痕的腰侧，芒种配合地尖叫了一声，“好疼啊！”
胡纪绵听到这里气得用力一捶桌子，“欺人太甚！”芒种虽是新到他屋子里的，却是个乖巧话少的，就算是不瞧在初妈妈的面子上，也是个难得的好丫头，二哥到他这里来无非是想让他与大伯说不与他用同一个先生，所求不成便找他的丫鬟出气，简直是当众把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秋离站在门帘里，看了一眼晨露又盯着芒种看了一会儿，这个时候她不站在丫鬟们这一边是不成的，更不用说二爷确实扫了三爷的脸面，可话要怎么说还要惦量，“三爷，二爷还在喊眼睛迷了，要打芒种的板子呢。”
“芒种是我的人，别说她是疼极了才扬了二哥沙子，便是有意拿沙子扬他，也该是我来管教！”
“可是……”
“你不必说了，我若要是连你们都护不住，这府里真没我站脚的地方了。”
“说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