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妈妈拎着芒种的耳朵使劲儿拧,芒种疼得眼泪围眼圈直转就是没敢哭出声儿来,她自己拿画画的油彩做出来的假伤,如果是在现代没事儿补一补不拿水去冲它一直半会儿是漏不了馅的,可这是古代,初妈妈听说她伤了,知道她回了后罩房自己的小屋子住,便趁着没事儿端着一碗鸡汤过来探病了,撩开她的被子一看伤,差点没吓厥过去,浆糊和宣纸做出来的肿胀效果,画画用的颜料涂出来的淤青经过一挪动变了形,颜色晕开了,瞧着比刚才吓人多了,初妈妈第二眼就看见了被子上沾的颜料……立时明白这丫头在耍诈,想想二爷闹着要验伤,结果成了全府的大笑话,便晓得了二爷多半说得是实话,他没踢到这丫头,偏这丫头不知从哪儿学的本事,画了个假伤骗过了来验伤的四个人。
初妈妈想到这里便不由得后怕,若是她不会画假伤呢?若是假伤被人查觉了呢?这会子她八成是要替这丫头收尸了吧!她十几年未曾收干女儿,却不曾想收干女儿收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你这事儿若是漏了,别说二房没了脸面,你自己也要没了小命!”
芒种张着嘴无声地喊疼,初妈妈瞧着她可怜放开了她的耳朵,“干娘,若是画不好那伤,我就要求着秋离姐穿着三爷的鞋子,狠狠踢我一脚了,幸好是画好了,这才瞒了过去,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让二爷真欺负了咱们。”
“你这孩子,真不知该说你是机灵还是傻。”初妈妈摇了摇头,“我晓得你气不过二爷跋扈,可你让他吃了这么大的亏,日后他省过味儿来,岂非又要找你的麻烦,他是主子你是奴婢,早晚你要吃大亏。”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芒种“呆傻”地说道,“再说二爷事那么多,没准儿就把这事忘了呢。”日后?日后她早逃得无影无踪了。
“忘了?老爷为了这件事,打了二爷二十板子,罚他在祠堂跪了一夜,你说他会不会忘了此事?二爷自生下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芒种嘴一扁眼睛一眨,哭了起来,“干娘,那他会不会再来打我啊,这回我可是躲不过了。”
“你现在晓得怕了?
晚了!”
初妈妈拿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是二房的人,人人都知道他因踢伤了你被老爷责罚过了,一时半刻的他也不敢明火执杖的把你怎么样,可眼下胡家是大房的天下,保不齐就有那起子小人为了攀伏有意整你,好在主子跟前邀功……”
初妈妈见芒种吓得哭得更凶了,心里难免生出了怜意,人都说儿女是前世欠的债,初妈妈只觉得自己自从遇上了芒种就觉得与她分外的亲近,真好像是未曾生她,却也欠了她债一般,本来生着她的气,后悔自己不应该认这么个干女儿,可瞧着她吓得哭个不停,却觉得心疼难忍,搂过她哄劝道,“二太太将二房经营的不说是风雨不透吧,外人也轻易难近,三爷的院里更是如此,你只需记得日后轻易不出院门便是了,至于在三爷的院子里,我看哪个敢对你喊打喊杀。”
芒种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早知如此,不止要连累三爷出头,还要连累干娘和一干姐妹,不如让二爷踢死了我……”
“你当他不敢吗?若非是你躲得快,又有几分机灵,他立时踢死了你也未可知。”初妈妈叹了口气,“咱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命该如此。”
芒种听到这里也懒得装哭了,“可我听说咱们老爷姓的是胡佳氏,是包衣……包衣是什么啊?”
“包衣……是皇家的奴才,胡佳是上三旗正白旗下的包衣,包衣佐领是江南织造曹大人。”
“奴才?”
“别看是奴才,这奴才和奴才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出了京混了事由的奴才,怕是比京里不得志的主子还要强。”初妈妈撇了撇嘴,“其中细情与你说不清楚,你只需记得主有多大奴就有多大,胡家的主子是皇上,自不是寻常人能惹的,你一个小丫鬟的性命,在他们眼里如同草芥一般。”
芒种低垂眼帘想着自己的心事,虽隐隐觉得初妈妈这话说得有点不对劲儿,还是忽略了过去,“初妈妈……今日来验看我伤口的那四个人,张妈、钱妈和荷花我是知道的,那个叫梨花的……怎么瞧着也没比我大多少?可我看着荷花姐竟是怕她的……”芒种想了想指着自己床单上的墨点,“荷花瞧见了这个墨点,可梨花一开口,她就不敢再细问了。”
“梨花?”初妈妈叹了口气,“不止荷花怕她,张妈和钱妈也未必不怕她,那梨花既然肯卖这么大的人情给二房就必有所图……”
“她……”
“你别看她瞧着年龄小,实则已经年近二十了,是咱们老爷真正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咱们老爷最喜欢年轻的小姑娘,他身边伺候的,没有超过十四的,可梨花却不同,据说为了不离老爷身边,找了大夫开了药,只要吃那个药就一辈子长不大……加上她聪明机灵最会拢络人心,在老爷面前说话怕是比太太都要管用些。”
年轻的小姑娘……芒种想起了晓月,不问会什么,只看容貌……晓月她……她看见初妈妈一副平常的模样,这才想到师傅说过在清朝女人十三岁甚至是十一、二岁嫁人都是正常的,“老爷”只不过爱好特殊些,并不像现代人一样把老爷这样的人归为变态……可是晓月……“初妈妈,与我一同进府的晓月……”
“她现在正在太太身边□着呢,不出一两个月,太太一准把她送给老爷……”初妈妈叹了口气,“这也是她的命……老爷也不是什么恶人,到了十四岁上放了她出去配人,一样能安稳一世。”
安稳一世?芒种只觉得恶心不已,胃里翻滚了半天推开了初妈妈,干呕了起来……安稳一世……真是可笑至极……
胡家二姑娘闺名惠然,人如其名,最是兰质惠心不过,二太太在这个家里人嫌狗厌,二姑娘则是上上下下提起来都交口称赞,一赞她容貌生得好,二赞她才学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三赞她性情温婉为人良善,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可提完之后总要叹上一句,偏生有那样的额涅……
婉月悄悄地替二姑娘拨亮了灯火,“姑娘可还要再读会儿书?”
胡惠然点了点头,“我差两页便读完了。”
“姑娘可要宵夜?”
胡惠然摇了摇头,“这里不必你伺候了,我看完了书自就去歇着了。”
婉月知道自家姑娘的性情,虽说看着温婉却是个说一不二的,说不让自己在一旁伺候便不准,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来。
胡惠然见她走了,放下刚才还不忍释卷的书册,长长地叹了口气,白日里发生的事她一清二楚,便是额涅和弟弟不知道的事,她也一清二楚,梨花卖了那么大的人情给她,自然是要她还的……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别人挟恩以报,是你明知道欠了人的情日后必定要还,却不知道那人要的是什么……
胡惠然想到这里轻轻一捶桌子,那个叫芒种的丫鬟实实地胆大包天,竟然敢诈伤……诈伤也便罢了,竟然还有本事自己画出一大片的淤青出来……
难不成她是……
胡惠然沉默了一会儿,明个儿她头一件事便是会一会这个叫芒种的,看看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老乡”。
不同于芒种的忽然穿越,胡惠然是婴穿,在现代时她本是忙碌的白领一族,谁知一觉醒来竟然成了金陵胡家的二姑娘,幸好彼时二姑娘不过两月有余,她从婴儿长到现在的少女,丝毫没有适应不良,只是一直纳闷为什么是身为包衣的胡家,而不是清穿小说里常描写的更好的人家,那怕是曹家也成啊……
所幸胡家对女儿不差,并不因她是庶子的女儿而对她不好,反而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精心养育,年龄稍大了一点便有人专门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礼仪规矩,在财力上胡家也不比小说里写的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差,据她这些年的观察,胡家虽没有面子,里子怕是比曹家还要丰厚,曹家因为四次接驾,早就被掏空了,外面还欠着国库的债,被四爷催逼得厉害,胡家却是年年有余年年积攒,眼下家资何止百万。
曹家好比是升级版的贾家,胡家却是升级版的赖大家……自己的日子,未必比正经的曹家姑娘差。
可她穿过来到底是为什么呢?听说自己的小选也被祖母疏通关系给免了,连做宫女接近九龙都不可能,难不成她要平顺一世了?胡惠然想着……可从历史上看,曹家后来是倒了霉的,胡家又能如何?
这个是远虑,现在是康熙五十六年,以自己的年龄估计在曹家败倒之前,已经嫁人了,胡家这些年私藏的家财不少,便是倒了也未必一败涂地,可自己在这一世的生母是个拎不清的,弟弟是个书呆子,自己凭着长袖善舞不知替他们挡了多少事,偏现下又出来了一个神神秘秘的芒种……
胡惠然长长一叹之后这才吹熄了灯火,不管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