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芒种是个贼,还是个训练有素的贼,可以被称为神偷的贼,在某个小圈子里还算是有些名气的贼,自从六岁那年被师傅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就一直苦修业务,八岁那年就能每天摸回来百十来块,师兄弟姐妹们喝汤,她能跟师博一起吃肉,至于家人是什么样子的,她是不是也曾经像是外面的那些小孩子一样受尽家人宠爱,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她是一次也没想起来过,就算是梦里梦到了一些模糊的情形,她一醒来也都忘得一干二净,忘了那些不该记得的,她才能活得更好。
十五岁那年师傅带着几个师兄说要去做一件大活,却再也没有回来,薛芒种听着收音机里破获盗窃团伙的新闻,动作利落地收拾了东西,挖出藏在各处的“私房钱”,消失的无影无踪,从此开始了一个人闯荡的生活。
她从十岁时告诉自己只偷现金,钱包里面的卡、身份证一律不动,攒够了十几个就寄到石榴街派出所,派出所里新去的那个大哥哥人长得不错,脸上虽然有痘痘,可笑起来很可爱。
离开了师傅之后她先进去技校学了点“专业技能”,别人想都是打工,她想的是学了高科技,就能做大活了,从此以后除了消遣再不做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毕了业之后,尝试了几次,果有奇效,改偷古董、艺术品、黄金、现金,保安越高端,她越喜欢挑战,她自己给自己干,无声无息的赚钱,从不在一个城市久待,从来只与两三个掮客交易,到二十八岁重新走回到熟悉的石榴街,竟然没有一次失风被抓。
石榴街的变化不大,派出所还是在那间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旧宅子里,四周的民居依旧是不土不洋,青瓦房上挂着蜘蛛网一样的电线,空调外设机的轰鸣声从早持续到晚,靠街边的小吃摊依旧卖着货真价实的小烧饼,五毛钱一个童叟无期。
原来的那个帅哥警察早混成了副所长,青春痘变成了痘疤,鹅蛋脸胖成了大饼脸,腰围从二尺四变成了二尺九,挺着肚子威风地走在街上,瞧见了薛芒种竟忍不住驻足往她这边望过来,只觉得走在街对面穿着白色t恤,牛仔七分裤,踩着网鞋,梳着马尾辫,一张清水脸,长得颇为清秀瞧不出年龄的姑娘,看起来颇有眼熟,张嘴喊了一句,“喂!”
薛芒种还在那里感叹人生呢,就听见这一句喂,再瞧瞧所长腰上的警棍,心道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我岂能在这小破池塘里翻船?趁着有一辆厢式货车驶过,转身便往小巷子里走去……
所以……小巷子……还是小巷子?
薛芒种向后退了两步,却撞上了什么人,再往前看,只见自己的前面还是有人,排队走?可为什么她前面的是个像是电视剧里一样梳着双抓髻的小姑娘,她的身后……她向后瞧了瞧,还是一样的小姑娘,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我擦!她差点儿将脏话脱口而出,竟然是双小孩子的手,虽说她自幼长得要比同龄人娇小,可好歹也长到了一五八,穿上高跟鞋也算是称头,瘦是瘦点,前后一样平是一样平点,别人看见了她也没以为她是小学生啊,可现在……
“芒种,你是不是又头晕了?”刚才她撞了一下的那个小姑娘小声说道。
芒种?她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真疼……
“芒种?”后面的那个小姑娘又推了她一下。
薛芒种摇了摇头,“不晕了。”这声音好像还是她小时候的声音,只是听起来陌生的很。
后面的小姑娘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见一声咳嗽,站在队伍外面的中年女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后面的小姑娘再不敢说话了,芒种趁机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她从八岁起就在石榴街这一片地方讨生活,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熟悉得很,虽说这条小巷子看起来新了不少,那些不土不洋的破砖瓦房都换成了像是临县古民居一样的青砖房,派出所占得最大的一片宅子也整修一新,风吹过来甚至能闻到白灰味儿,她应该还是在那条小巷子里,莫非是――鬼上身?
她撞到了几百年以前的女鬼?
她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比鬼还凶一万倍的人她见过,可真正的鬼她是一次都没见过,师傅讲的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她更是一个字都不信,这世上若真有阴司报应,师傅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他最后只在监狱里呆了五年就出狱了?听说还在江湖上鬼混?
要说薛芒种生平最会的是什么八成便是――随遇而安了,毕竟闯荡江湖多年,情形好的时候五星级酒店住过,鲍鱼、鱼翅吃过,情形糟的时候一块面包吃三天,大桥底下住一个礼拜都是常事。
就算是被一下子扔到了这种让人说不上是鬼上身还是遇上了传说中的穿越这样奇怪的情形,薛芒种还是镇定了心神,跟着队伍往前走。
“胡家素来规矩极大,并不是那些个寻常家庭,胡老太太当年在可是伺候过皇上的……”引着路的婆子慢悠悠地说道,好似这让人羡慕的大宅子和眼前的繁花似锦都是她的一般,她刚才说过的伺候过皇上的人是她本人。
芒种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瞧在这婆子头上戴的钗是纯银鎏金的,手腕子上的泛着红的金镯子是赤金的,身上的衣裳虽说是暗色的,刺绣却可称得上是精美,若是把她这一身扒光了估么着能值不少钱的面子上,也就暂且忍了。
在现代时师傅心情好的时候也讲过石榴巷的来历,据说这石榴巷原不叫石榴巷,而是叫石家巷,住过什么什么名人,后来又被曹雪芹的祖上买了去,却不曾想这婆子说得是这家人姓胡。
不过瞧着这里人的衣饰,确实像是清早期的东西,这家人应该是汉人,女子穿着都是汉服,又都是真东西,以现在电视剧的粗制烂造,如果自己是错进了某个剧组的可能性极低,他们可没工夫给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妇女穿刺绣那么精致的衣服和那么逼真的首饰,她低头瞧了瞧那婆子的脚,是一双天足,这一点也不算是违背历史,婆子这样的身份一辈子不裹脚也正常。
就在她心思转个不停之时,这一队人在一处圆形的月亮门前停了下来,那个婆子看了她们一眼,“规矩些,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拉拉扯扯,若是这次卖不到四个,我就把你们通通卖到妓户去。”
芒种低下了头,却听见后面的小姑娘牙齿打颤的声音,她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只见那个小姑娘长得相当可爱,瓜子脸细弯眉,虽说脸因日晒略黑了些,好好保养着是个美人。
只见月亮门里出来一个穿着青布比甲,粉蓝软绸衫,腰上系着粉汗巾,头上戴着一朵珠花,生得眉目清秀的丫鬟,“哟,原来是黄妈妈,太太刚歇完午觉,让我出来瞧瞧您来了没有,没想到一出门就碰上您了。”
那个被叫成是黄妈妈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原来是来喜姑娘,我正想着太太可是歇完午觉了,不敢打扰,没想遇上了您。”
来喜微微一笑,眼睛略一扫这些个黄妈妈带来的小姑娘,“咦……太太说要寻些个清秀听话的,怎么瞧着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略有一两个能看的,都黑得很。”
“来喜姑娘您是家生家养的,自来没见过真穷人,但凡能给孩子一顿饱饭吃的,谁愿意卖儿卖女,这些个小丫头在家里都是要做家务、带弟妹、做农活的,三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哪能像您一样红光满面的?就这模样还是我养了七八天的呢。”
来喜拿帕子扇了扇风,“原来是养过七八天的,我说怎么不像上次一样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子臭味。”
“自从上次被太太赶了出去,我是再也不敢把那些个没□过的往贵府里送了。”黄妈妈尴尬地笑笑,全无刚才在小丫头面前的威风。
“来喜!”月亮门里又出来一个穿着豆绿比甲的丫鬟,穿着比来喜还要好些,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小脸大眼睛,下巴尖尖的,眉毛略微上挑,带着几分的厉害,“太太让你瞧一瞧黄婆子可曾到了,你竟与她说起话来。”
黄妈妈瞧见来人笑得更甜了,“原来是见喜姑娘……有日子没见您了,您出落的落发的标致了。”她说罢还行了个礼。
“成了,别耍贫了,太太也就是有半个时辰的工夫,过会儿还要去伺候老太太呢,你也别废话太多,由着太太挑人就是了。”
“是,是,是。”
见喜似是没瞧见黄妈妈的谄媚笑容一样,抽出帕子擦了擦鼻尖上的汗,一扭身走到了前面,“快进去吧。”
这就是所谓的封建社会,人人有等级,人人安守着等级,芒种略感叹了一声,又开始了东张西望,自从听出了这个黄妈妈只是个人贩子,她更镇定了,这个什么太太挑不上她更好,她只要出了这个宅子,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不管哪朝哪代,总有小偷的一碗饭吃,走之前就先摸了这个黄妈妈的首饰暂做生活费就是了,芒种盯着黄妈妈手上的金镯子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结婚真累啊!再不结第二次婚了……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