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玲看见黑瘦的我,大吃一惊。硬把我留在家里养白胖了才准出门去找工作。凭着在深圳的那点经验,居然使得粤港制衣厂的老板直接录用我做了收发。
经验是需要不断累积与融会贯通的,虽然两份工作只有一部分的交汇处,在虚心求教与细心观察下,不到三天我就能顾熟练的进行本职工作了。
这份工作给了我自信,老板与同事的支持使我更觉得生活充满新鲜的快乐。在这里因为与车间直接进行分发物料,登记工人的劳动成果。我与厂里的一线工人也关系良好,一些姑娘都爱约我逛街,我的生命重新焕发出青春光彩。
每天陪着工人加班到深夜,使得我入睡前不会有太多的思考,也就少了烦恼。可是当午夜梦回之时,习惯性心翼翼收拢手臂,怀里却空空如也。忽然想起星儿远在千山万水之外,我的心忍不住抽痛起来。
与儿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纷涌而出,淹没我的思绪。
初生的儿子,多么啊。我搂着他,要把膝盖向上弯曲于90度才能使他的脚从我腿上获得我的体温,不至于冻伤。
断乳的时候,我都没办法克制想要重新给他哺乳的冲动,可是儿子自己摇头,只把头靠在我的怀里,贪婪的嗅着妈妈的气息,眼神里是克制的爱恋,满足的笑意。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乖更懂事的孩子了。
那以后下地回家,往日里叼着****跟我笑闹的儿子,依然会第一时间,投入我的怀抱。像荡秋千似的在我臂弯里跳跃踢荡,来表达他见到我的狂喜。
我没见过比他更爱笑的孩子,更没见过比他更爱宣泄快乐情绪的孩子。最关键的是:这辈子没有谁像他一样,把对我的爱与依恋表现得这样直白,这样彻底。
教我如何不爱他?
叫我怎能不想他?
没有妈妈的夜晚,他能睡的好吗?往日里,只要黄昏,他必定撇弃所有的人,来寻找我的怀抱,只要在我怀里马上就能安然入睡。夜里偶尔翻身,必定伸手搂住我,才继续安眠。有一次,转错方向,伸手搭住的是爸爸,他马上睁开眼,瘪着嘴就要哭,回头看见我,手马上扒拉过来,一秒钟里就能酣然睡去。
的孩子是怎样在睡梦中发现母亲与父亲的区别的呢?
我无从知道,却深深感知到他对我的依恋,是那么深刻,我们的联系就仿佛当初他在腹中时一样紧密。我们之间存在着神秘的感知系统,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轻轻的皱眉,挑挑嘴角,我们互相就懂了。
刚刚满月,儿子躺在摇篮里,睁着大大的眼睛,我要到厨房去吃饭,就告诉他:“妈妈去吃饭了,你自己玩一会儿,不要哭。”他看着我,果然就不哭,直到我吃完。
星儿走路早,可爱的人儿,脚步踉跄,却充满激情,向前走三步,用像询问的又像宣布的眼神,回头看着我一扬嘴角,不管我担心的叫:“慢点,回来。”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跑着向前,完成了他对家门外土场的征服之旅。在他的目的地望着我骄傲的笑。
那一刻,他也是我的骄傲!
我明白了,儿子是用行动向我证明他自己:我能行!
临行前,我在家里做星儿夏天睡觉时穿的肚兜,即将分别的苦恼与担忧使我恍惚,针屡次刺破手指却不觉得痛。
儿子忽然从大门外进来,大步走过来,径直抱住我的脖子,响亮的亲在我的脸上。
那一刻,我是诧异到不出话来,等我醒悟时,他已经自顾自到别处玩耍了。
那是儿子给我的唯一一个吻。
他不会话,但是用他的方式表达了对我的爱。
我忘不了他那目标坚定的步伐,理所当然的神情。也许,那一刻,他就是觉得必须吻我,才能宣泄他突然爆发的情感——稚子对妈妈的情感。
我还能得到它吗?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听他真正开口叫我一声妈。
我的儿子,我千辛万苦带到这世上的儿子,也许从此就把我遗忘了。
我的眼泪在心底里流淌。
我不能没有他!这个世界上有谁比他更需要我?更爱我?
这个世界上,我可以忘掉所有人,但是绝不可能忘记他啊!
拿到工资,我迫不及待的给亲戚打电话,花十五分钟的等待,去倾听儿子的声音。
劲松在电话里教儿子。“叫妈妈!”
“这不是电话吗?”星儿竟然可以这么多了。
“妈妈在那边,她想你了,快叫妈妈。”
“妈妈。”奶声奶气的声音,多么动听啊!这世上最动听的歌曲也没有它美妙。
“儿子——”我激动得不能自制。“想不想妈妈?”
然而我却得到这样的回答。“爸爸!爸爸!我听见了。妈妈在电话里面。”星儿乐坏了的声音,接着就被婆婆呵斥了。估计他准备拆开电话找出妈妈。闹哄哄的笑声中,星儿被抱走了。
我鼻子一酸,刚刚那声妈妈,恐怕也是与他爸爸对话的形式出来的。那以后,星儿再也不肯听我的电话。我依然没有得到他发自内心的叫我一声妈妈。
劲松向我一一报告了儿子的进步。
早起醒来,不见了妈妈,他没有哭,从此以后睡觉都不找妈妈。用劲松的话就是,“仿佛根本没有你这个人。”
似乎从我离开那一刻起,他猛地长大了。
会叫爸爸了。
会用筷子了。
会自己睡觉了。
……
劲松成了我与儿子之间的联系。
我痛感儿子情感的脐带终于脱落了。然而属于我的一头却依然深深扎根在我心里,随着我的呼吸,一抽一抽的痛。
劲松报告了许多好消息:葡萄苗长势喜人,明年一定可以上架;我在家抓的猪一百多斤啦;我照管的棉花炸得雪白雪白的,丰收在望啊……
我的心被一点点重新接续到离开了的那片土地,谐和着它的脉搏,重新跳动起来……
“为什么儿子不肯跟我话?他都已经那么会话了……”我难过的问劲松。
“分开太久了,也许是觉得陌生了。”劲松安慰我。“等赚够葡萄架的钱,你就回来吧。不然儿子都不记得你了。”
我点头。“以后就不打电话了。太贵,而且,让儿子暂时忘了我,对现在的他来应该是好事。”
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电话,使得他突然记起那个曾经与他的生命记忆一起出现的人。的心里才有了悲哀与恐惧,不肯接受这个使他思恋起最亲爱的妈妈的“电话人”。
我数着兜里的钞票,算计着何时能够回到儿子身边时,公婆忽然安排劲松来到广东。
每一次与我重逢时,他都会流露出那种仿佛羞于见到我的局促神情,使得我情不自禁的心肠软下来,习惯性的想要安慰他、鼓励他。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母爱泛滥找不到发泄点的愚蠢女人。不管看到什么人露出可怜的样子,我都管不住自己的同情心。我已经在这点上吃尽了苦头,并且这一生还会继续吃苦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