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曰:“无为者,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
如此者,乃得道之像。”
吾以为不然。
尝试问之矣:“若夫神农、尧、舜、禹、汤,可谓圣人乎?”
有论者必不能废。
以五圣观之,则莫得无为,明矣。
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食蠃蠬之肉。
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宜,燥湿肥墝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
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
尧立孝慈仁*,使民如子弟。
西教沃民,东至黑齿,北抚幽都,南道交趾。
放讙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流共工于幽州,殛鲧于羽山。
舜作室,筑墙茨屋,辟地树谷,令民皆知去岩穴,各有家室。
南征三苗,道死苍梧。
禹沐浴霪雨,栉扶风,决江疏河,凿龙门,辟伊阙,修彭蠡之防,乘四载,随山刊木,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国。
汤夙兴夜寐,以致聪明,轻赋薄敛,以宽民氓,布德施惠,以振困穷,吊死问疾,以养孤孀。
百姓亲附,政令流行,乃整兵鸣条,困夏南巢,谯以其过,放之历山。
此五圣者,天下之盛主,劳形尽虑,为民兴利除害而不懈。
奉一爵酒不知于色,挈一石之尊则白汗交流,又况赢天下之忧,而海内事者乎?
其重于尊亦远也!
且夫圣人者,不耻身之贱,而愧道之不行;不忧命之短,而忧百姓之穷。
是故禹之为水,以身解于阳盱之河。
汤旱,以身祷于桑山之林。
圣人忧民,如此其明也,而称以“无为”
,岂不悖哉!
且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圣人践位者。
非以逸乐其身也。
为天下强掩弱,众暴寡,诈欺愚,勇侵怯,怀知而不以相教,积财而不以相分,故立天子以齐一之。
为一人聪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
绝国殊俗、僻远幽间之处,不能被德承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
是以地无不任。
时无不应,官无隐事,国无遗利。
所以衣寒食饥。
养老弱而息劳倦也。
若以布衣徒步之人观之,则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转鬻,管仲束缚。
孔子无黔◆,墨子无暖席。
是以圣人不高山,不广河,蒙耻辱以干世主,非以贪禄慕位,欲事起天下利。
而除万民之害。
盖闻传书曰:“神农憔悴,尧瘦癯,舜霉黑。
禹胼胝。”
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忧劳百姓甚矣。
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四胑不动,思虑不用,事治求澹者。
未之闻也。
夫地势,水东流。
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
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五谷得遂长。
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
若吾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权自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而不动者。
若夫以火Ь,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谓之有为。
若夫水之用舟,沙之用鸠,泥之用輴,山之用《艹累》,夏渎而冬陂,因高为田,因下为池,此非吾所谓为之。
圣人之从事也,殊体而合于理,其所由异路而同归,其存危定倾若一,志不忘于欲利人也。
何以明之?
昔者楚欲攻宋,墨子闻而悼之,自鲁趋而十日十夜,足重趼而不休息,裂衣裳裹足,至于郢,见楚王。
曰:“臣闻大王举兵将攻宋,计必得宋而后攻之乎?
亡其苦众劳民,顿兵挫锐,负天下以不义之名,而不得咫尺之地,犹且攻之乎?”
王曰:“必不得宋,又且为不义,曷为攻之!”
墨子曰:“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