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木夜衾是越发的嗜睡了，叫顾南枝开了些醒脑的药吃了仍觉得瞌睡连天，也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用药太猛的后续作用，或者是这突来的光明让她觉得极为不适应。
才初秋的天气，已经可以看见路边大片大片的黄叶开始往下落，颇有些萧索。铺满了满满的一地，倒让人有种上去踩一踩的冲动。
她想起了c城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两旁栽种的银杏或者法国梧桐，秋天一到，叶子便迅速变黄，和着凉风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踩上去，咯吱咯吱脆生生的响。
那时，林墨就爱牵着她的手缓缓走过一条又一条被铺成金黄的街道，她则不时极为矫情的故意去踩叶子，看它在她脚下碎成粉末。
谈恋爱时，好像什么都觉得是浪漫。而一旦置身事外，好像就都成了矫情。
还是说人真的会老。
年轻时，小女孩子总有矫情的权利，那会被称为可爱。而慢慢变老，不但自己没了矫情的力气和心情，别人也会觉得做作与无聊，只能惹来白眼。
还是压下冲过去踩上一踩的冲动，想要保存那份金黄的完好。
自己也确实是老了。若按照她所活过的年龄，笼统都已经四十来岁，若是平常人，应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身后忽然响起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她也懒得转过头去看是谁，仍是对着面前那满地的落叶发呆。
“起风了，进帐吧。”他声音平淡而温柔。
她确实有一些冷，因为寒毒的关系，但明明没有起风。于是，她不应答也不动弹，想要继续自己的思绪。
他在她身后又道：“该用晚膳了。”
“嗯。”
知道他在身后看她，已经无法再让自己思绪游离下去，只好应了转身朝军帐走去，他则不近不远的跟在她身后，大略隔了有一两步的距离，他踩着她的脚印往前走，像个女孩子的小动作。
木夜衾和苍君遗是同用一个睡帐，行军条件并不好，她不能不懂事。
晚膳是最简单的青菜米饭，里面夹杂了一点肉星，唯独她的面前放了一盘牛肉。
她自然明白她为何会受到优待，她身子刚大好，眼睛也才恢复光明，营养自然也要跟上才行。她也不矫情，将大片大片的肉夹进嘴里慢慢的嚼。
她确实急需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略略算来他们已经行军半月，按照这样的速度，再过几天，他们便能到得边境同木越会和。
这场仗，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苍君遗见她胃口大好，唇角微微翘了一下，又夹了点青菜到她碗里，“荤素配合才行，太油腻了也不好。”
她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扒饭。
顾南枝忽然问道：“可有感觉什么不适的反应？”
她顿了顿，摇摇头。
顾南枝仍是不放心，“一旦有什么不适，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会的。”她乖巧的回答。
顾南枝审视的看了她一眼，略有怀疑。
她微微一笑道：“做什么这么看我，我自己的眼睛我还能比你更不爱护？”
若是以前，他定信她，她向来分寸，脾气淡淡，连心思都淡淡。
可近来，他是越发看不懂她了。就比如她求他用千寻草给她治眼。
千寻草是上古灵药，他的师祖曾割取其中一小片叶子救了他师父的心绞痛，可正因这上古灵药太灵，他师父驾驭不了，十年后，生生心痛而死。至此，千寻草被师祖尘封起来，成为药王谷禁药。
他曾和她提起过此事，却没想到她竟还想得起来。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用死来威胁他。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那样狼狈那样失常那样疯狂的她，她失声痛哭，朝他吼：“顾南枝，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苦。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正常的女人，我也希望自己身体完好，完美得犹如女神。可是我现在不能了，我不能了。你看过我身上有多少伤口吗，我都不敢自己沐浴，手指触上去，坑坑洼洼的一片，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还有我的脸，你看看我的脸，你还认得我吗，我都不认得了。”
“我现在看不见了，成了废人，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有人在背后笑我。”
“顾南枝，我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我不能就这样过下去，我会生不如死的。”
“你明明可以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我会恨你一辈子的。你知道是什么人毒瞎了我的眼睛吗，是南域人！我要跟苍君遗去边境，我要亲手灭了南域一族！”
“救救我好不好，把千寻草给我，一片小叶子就好了。要不然，我真的会死的。你知道我的，我说话一定算话。”
他至今都不敢想她那日的话到底哪些真哪些假，她的自卑，她的绝望，她的恨。这些都是曾经与他相处时，她从不曾有过的情绪。
但无论真假，他终究还是将千寻草给了她。他只是再不愿看见她绝望哭泣的样子，哭得他心口一阵一阵的疼，忍不住就要带着她远走高飞，离开这些本应该与他们无关的是是非非。
他默默抿了口茶，还是叮嘱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些为好，莫要再让人担心。”
她假意不耐烦的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婆。”
她确实笑得有够假，莫说顾南枝和苍君遗，便是同桌的其他人，也能一眼看出来。
苍君遗却佯装没有看穿，或者是刻意忽略，跟着笑道：“药王谷谷主若能到我太子府上做了管家，倒也是庄没事。”
顾南枝不悦的瞥了他一眼，“美得你们。”
二人这一句一答，却让木夜衾捏着筷子的手微顿。
他们何时也能相互说笑了？
顾南枝曾经叫她给秦姒言下过毒，虽非致命之毒，却也是毒物，即便苍君遗不知，但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系除了她便无其他，再者苍君遗向来不苟言笑，顾南枝看似随和实则比任何人都淡漠，这样的两个人，竟能开起了玩笑？
她委实有些想不通，便干脆摇头作罢。
手足情和爱情一样吧，说不清道不明，来得迅猛而又悄无声息，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