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自包办了婚礼的一切采买事宜,用忙碌化解所有无聊的思绪。父母除了准备那八床棉絮,一应嫁妆都是我自己亲自安排。我省略一切铺排婆家的行为,尽量节约用度。
姐妹们都我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现在不趁机多捞点好处,将来哭都来不及。”
我只是笑。“我是要去过日子的,不是打土豪的。再,他家也不是地主啊。”
过礼这天,劲松的老表亲自开车过来,那个打破的旧媒人主动要求陪客,父亲天性善良,乐呵呵的答应了。这顿酒只吃到深夜,三个人都是酒场老手,推杯换盏间看得我心惊胆颤。一再催父亲嘱咐劲松见好就收。
劲松:“没事。老表酒量大,这十几年还不曾遇到对手呢。”
我搭他们便车去下山镇做头发,经过一个往日骑自行车都异常颠簸的路段时,感觉就像是坐飞机一般,轻微晃动了一下就过去了。
“是不是开的太快了?”我有点担心。“山路不好走。”
“没事,老表开了十九年车了,闭上眼睛都不会有问题。”几个人一番恭维,车速不慢反快。
我只好:“我晕车,还是慢点好。”
胖乎乎的老表立刻接口开起玩笑来,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再坚持了。
只好暗求菩萨保佑,还没来得及想很多,突然看见大片的树木跑到前玻璃窗。心中暗叫:完了!
一切来的太突然,却又那么自然。那一刻大脑似乎空白,等再次有思维的时候,我发现车子已经翻了个儿,而我很奇怪的是依然头朝上坐在里面,除了有点挤,我并没有被卡住。
“快出去。”是劲松的声音。“车已经翻了。”
我这才悟到眼前处境险恶,急忙从破裂的车窗里爬了出去(我坐靠窗)。出来一看,车两头恰恰架在公路边上的水沟边沿,才保得我们一群人有惊无险,平平安安打鬼门关上走回来。
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由得对未来多了三分希冀。
因为这一次的患难与共,我们的感情似乎格外多了一重联系。午夜梦回,劲松会紧紧搂住我,叹息道:“真的好像做了一场梦,我真害怕一觉醒来,你不在我身边。”
我能感觉到他的真诚。我是一个特别警觉的人,一点点动静都会醒。很多时候,劲松在梦里翻身,都会不自觉的手指抽动,仿佛要用手抓紧我,又仿佛要确认我还在似的。那情景,就仿佛一个孩子依恋着母亲。
我很感动。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需要,如此依恋,叫我冰冷的心也情不自禁泛起柔情,想要安抚他的不安,抚平他的焦虑。
劲松胆子,夜里总会做噩梦。我于是睡在外边,当他身体抽搐,迷迷糊糊的呓语时,我会立刻醒来,轻轻叫醒他,或者抚拍他的肩膀,低低的安慰他,告诉他别怕。直到看着他重新平静的睡去。
朝夕相对,我发觉劲松不会笑。他的面部表情僵硬,使我想起当年唱笑脸的谢天那张面具似的脸。
“其实你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我不停的咯吱劲松,训练他的面部笑神经。瘦的一脸沟壑的他,看上去真像老头。不过他的唇形很美,尤其笑的时候。
有限的钱,我也狠心买了二两银耳,用哥哥陪嫁的煤气炉熬汤给劲松补养身体,他脸上深深的皱褶慢慢平复了,终于看上去不那么打眼了。
母亲称赞:“你眼光果然不错,这样子胖下去,他的容貌倒是很不错。只可惜矮是没办法弥补的。”
我笑笑。“矮就矮吧,他的个子矮是因为时候吃不饱导致的,只要不影响下一代就行了。”
我觉得人的外表,就好像一座房子的外观,这外面装修得漂不漂亮,对于已经走进屋子里的人就不那么重要了。
对于我来讲,最重要的是他的心。他是那么在乎我,笨拙却毫不掩饰对我的赞美与爱慕。每天夜里,我不枕着他的肩膀,他都没法入睡。
我是很容易被感动的人,封锁了十几年的心门,被他打开了。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虽然从没有经历过爱情,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能够以这样的形式得到爱自己的人,真的是缘分,于是我倾尽所有的柔情去爱他——这个注定要陪我一生的人。
当我们沉浸在二人世界的时候,物质的匮乏,生活的困顿,未来的渺茫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什么都不能干扰我们享受这种纯粹的精神层面的快乐。
有什么好怕的呢?现在我们是两个人!无论什么坎坷,两个人相互扶持,总可以平安渡过的。可况,我们还有一个全新的未来可以期望,那就是我们会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他会继承我们所有的优点,快快乐乐的长大,把我们所有无法实现的理想一一变成现实。
劲松带着我走过所有属于我们的土地,虽然不多,我却真正成了土地的主人。哪怕不多,总强过结婚前无梗浮萍般的孤独无依。
就像一颗种子,一棵树,我终于扎下了根,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而这一切,是劲松给我的。
我们形影相随,每天都是笑容灿烂如花。劲松从乡亲眼中收获到了从不曾有过的艳羡。商品粮户口高中化在当时的农村是绝无仅有的。都他是跌交捡到宝,前一个女朋友跟我隔着不知多少层次。
在我们踌躇满志规划那几片土地该如何产出双倍的效益的时候,憧憬带来的快乐充斥着我们的每一根神经。
想象着未来的果园,我的心快乐的歌唱着。能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跟我共建人生,怎能叫人不开怀?
一天黄昏,我准备睡觉的时候,听见公婆坐在堂间里唉声叹气,若有若无的对话。“……借钱,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我敏感的觉得这话直接指向我存下来预备在街上买房的彩礼钱。一万二千元,我只动用了一千五置办嫁妆,自己打工挣了三千,父母贷款给了我两千。因为父亲挪用了公款,我留了两千五给他们尽快填账,随身带的八千元存折,进门时防客人闹新房是交给婆婆保管过一天的。
“你妹妹给你过要借钱的事吗?”
劲松一愣,肯定地摇头。“不可能。他们才卖车不到两个月。怎会突然又要买?”
“如果他们真的要借钱,不如我干脆借给他们。自家兄妹嘛。”
劲松一惊,连忙:“你多心了。都没告诉我,肯定是你听错了。”话虽这样讲,那以后他就总是心事重重的。
我忽然有点明白,这也许是个圈套,不过是想把当初的彩礼钱骗回去的手法而已。
劲松:“我记得定期存款是取不出来的。”
三天后,劲松的母亲陪着妹妹向我借钱。声明只借六千。我从来都不会拒绝向我求助的人。可是想到如果真的是一个骗局,我还是犹犹豫豫的:“我存的是定期,恐怕取不出来。”
“这个没关系,只要是本人去取,拿身份证可以的。就是要按活期算利息。”妹妹看着我。仿佛就想看看我是更在乎那利息,还是更在乎亲情。
这是志在必得的打算,我还有什么好的。何况她是“借”。
“那行!”我很爽快的答应了,起身就叫劲松,骑自行车去取钱。“我折子里有八千,你买车也需要钱。不如全部借给你吧。”
劲松一听急了。“我还想买辆摩托车,出门方便点。”
于是在劲松的坚持下,花三千五买了一辆摩托,借给妹妹四千五。
春节刚过,公婆就要我们出去打工。“你们才成家,总得攒点钱,将来有了孩子手头也活便点。”
如果早知道最终不免走打工这条路,我当初何必回来结婚呢?一种处处绝路的感觉令我很沮丧。
“就那七亩地,还要交土地税,不打工恐怕真是没法生活。”劲松也点头了。
那两年农村的形势也着实不容乐观。年成不好的时候还得借钱缴土地税。种地只能图个不饿肚皮。
口粮是有保障的。自家种菜、养鸡养猪,要花钱的地方只是土地税、水费、盐和电费而已。
我把仅剩的钱分了六百给劲松,他要去的是工地,建筑行业的老板据都爱拖工钱;我自己只带了四百,只身到了中山投奔一个同乡芳。
出门那天是初八,我亲眼见证了中国春运火车站的疯狂景象。
买得到票坐不上车,车站里人山人海。针扎的空都没有,更别挤到车门前。进站的列车也是满的,任你怎么喊叫,列车员愣是不肯开门。
等了四趟车都上不了车。农民工都红了眼,不知是谁先动手,十分钟内,所有车窗都被砸的粉碎,投机的人就踩着别人的肩膀一路爬进车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