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劲松把他家人准备的见面礼从提进我家时,我实在是不忍心当场拒绝。
如果他带着这些东西返回,会遭到什么样的嘲笑与打击呢?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母亲见到劲松之后,万分失望。她是很难不在乎外表的人。一个人走到外面,第一印象自然跟外表息息相关。
我的嫂嫂们都是千挑万选、百里挑一的人才,父母不惜一切财力物力甚至借贷才娶她们过门的。
至今二嫂的六千元彩礼钱睡在银行里,父母却心甘情愿欠着二分四的高利贷。他们那是给孩子们开门立户的启动资金,为儿子娶媳妇欠下的债本就是父母的义务,不该孩子们还。
老宋家娶媳妇不是骗婚啊,哪里会干出让孩子自己贷款娶亲自己还贷的丑事。
劲松生的矮瘦弱,外貌一无可取之处。唯一让大家满意的是,他谨言慎行,你真的看不出他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对于外貌,我素来是不大在意的,何况见识了外面的男孩子稍微帅一点就拈花惹草,心里觉得倒不如普通一点的好。
“从美术角度来讲,看骨型他其实不丑,应该是后天营养不良没长足,才显得丑。”我这样跟母亲解释,“我自己眉骨生得低,一直深以为憾,看看他的高眉骨,遗传学上讲,下一代就不会叫人不满意。”
我那时候,考虑的问题实在是太超前了,偏偏就有一个思想也超前的母亲根本不以为意。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不像待嫁之女般扭列娇羞,倒更像择媒取妇的男子般淡定自若。
当爱情幻灭之后,婚姻之于我也不过是为下一代准备基础而已。
曾经以为“不浪漫毋宁死”的我,竟然会有这样理性分析婚姻的一天,想来所有熟识我的人都不敢想象。其实,于我自己,也是绝不曾想到过的。
人生就是这样的戏剧性。
被我拒绝过的媒人前来“打破”:“这个人我认识,曾经被介绍给我表妹,过忙月时连稻谷都挑不动,被她退了。”
“我又没打算让他种地。”踌躇满志的我,对未来是充满了美好希望的。凭我的能力,我觉得在镇上谋个出路还是绰绰有余的。想到他信里:“婚姻讲的就是一个双方自愿,退就退呗,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她非要等到忙月过完才退。”
这不明摆是抓他做免费人工吗?我很气愤,也更同情他的遭遇。
他对我坦诚相待,我自然不能像他前女友那么无情无义。
然而同情毕竟不能等同于爱情。彼此都不了解就像横鲠在意识中的大山,每多一点认识,也就多一分陌生与不适。
我真的可以因为同情所带来的一丝丝好感,把自己的一生捧上祭坛吗?我们可以像中国传统式的夫妇,相濡以沫携手共度人生吗?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好人呢抑或是坏人。
我只知道他最爱唱的歌是《父亲》,难得的一次见面中,他为正在生乳疮的嫂嫂带五个月大的孩子,可以初步判断他是一个孝顺有爱心的人。
当然这也许只是表象,真正的内心世界谁肯轻易示人?
第一个打击来自于劲松的一封信,他竟然在信中提到了婚后可以制。
也许他当时是考虑到我的条件确实比他好很多,但是作为传统的中国人,我是很讨厌这毫无人情味的西方观念的。婚姻生活中,女性要照顾孩子和家庭,自然挣钱不如男性,如果再制,那还不去喝西北风?
当代却真的有不少发了财的男性抛弃了糟糠之妻,还要用制为借口剥夺患难中扶持过自己的发妻。看多了这样的陈世美,我自然连带的对制也恨之入骨。从劲松口中听了这个词,仿佛看见他冷面冷心的恶魔般未来,不由得我不再次审视这草率的决定。
虽然他后来解释是因为从杂志上看到这个名词,只是觉得新颖好玩。可是已经无法消除我心中的阴影,我决定放弃这毫无前景的赌博行动。
父亲是非常传统的人,完全不能接受我中途退婚的决定。第一次板起脸:“我丢不起这个脸。”
我只好找媒人,婉转明我和劲松不合适,现代社会实在也不应该包办婚姻。
媒人是父亲的同事,他:“东西是你拿的,不是我拿的。要退自己退。”
迫于无奈,我只得采用农村惯用的退婚手段,狮子大开口,索要彩礼。
我写了一封信给媒人带过去。明我的决定:要结婚,就拿一万二,如果借贷的话,我绝对不会还;如果对方先提出退婚,我保证原封不动退回所有见面礼。(本地风俗,男退女,财物不取,作为名誉损失费。)我特地明父亲不允许我主动退婚的原因。
我觉得劲松家绝对拿不出这笔钱,而我不会贪他财物的保证,应该可以使我的曲线退婚政策成功。
原来那个打破的媒人大笑:“我本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读那么多书也白读。他家当然可以贷款做彩礼,等你去了还不是归你还?”
我很有些惴惴不安,但是想到九十年代,贷款其实很不容易,如果他家真拿得出这么多贷款,倒是难得的人缘与家底呢。
我的分析没错,错在忽略了世上总会有变量。
劲松忽然来接我去他家玩,刚好我在地里削芝麻。他二话不,抓起镰刀,三下五除二就割完了整块地,母亲认为,就算看在他帮忙的份上也该走一趟。好和好散嘛。
一进门,是四个年轻人围着桌子打麻将。妹妹很巧,长相清秀,招人喜爱;他妹夫却是大块头,一笑两眼眯成弯弯的月牙,很喜气,话也是大大咧咧的,很随性。
大家邀请我加入麻将席。
“我不喜欢打麻将。”我很冷淡的拒接了。对这个我本来就是深恶痛绝,还好我已经有了分手的决定,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妹妹于是:“二哥其实是不打麻将的。”
“妹妹妹夫好不容易从广东回来,我们也是陪客,玩玩。”大嫂着,热情的倒茶。这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农村妇女,如果可能的话,也是一个不好相与的妯娌。
实话,我很不愿意遭遇这样能干的妯娌,话都透着精明。跟她在一起,我也许永远都只是个陪衬。但是,好像现在操心这个事很无聊哦。
我于是礼貌而有距离的笑笑:“没关系。你们玩儿。我看看书就行。”
我心里明白,劲松家人这是要她妹妹把把关的意思,大概就是看看那笔钱给出来值不值得的意思吧?
看着那破破烂烂的麻将布,我忍不住暗自冷笑:如果我父亲不是顾着他的诚信名誉,我还用等到你们来评头论足吗?我自顾自看书,也不去管他们偷偷的眉来眼去,传递感受。
最好叫他们失望透顶才好呢!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劲松的妹夫是卖了大卡车回来的,我的存心刁难,于他们根本不在话下,却偏偏只拿出六千块钱,逼着他哥哥拿了四千块钱出来。媒人真是热心的可恶,竟然借他们家两千多块,一心要把我推下这火坑。
媒人传话来叫我订纳聘的日子,我的一颗心仿佛被投进寒冷的深井。整个人如同站在悬崖之上,前无退路,后有追兵。
母亲很明白我的心情,也支持我再次南下打工。可是父亲拿走了我所有的钱,连出门的路费都没有啊?
“我去试试手气。也许这十块钱,能变成一百块。到时候,你就可以出门了。”母亲这时候已经迷上了麻将,到了夜以继日的地步。
“不劳而获的事我从不相信。”我非常生气她的糊涂。“打麻将能赢钱的话,天下人都不用干活了。”
“那得看谁更聪明!”母亲觉得自己怎么也比那些没化的人,多点脑筋。当时麻将用二五八做将,确实是很考人头脑的。
我不喜欢这种完全是存心不良谋人钱财的手段。“总之不许去。想想看谁的钱都是血汗钱,你好意思赢吗?”
母亲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却不见踪影。直到下午来了客人,我锁门寻到邻村那家赌友门前。托那家的孩子进去帮我找母亲。
孩子飞跑进去,好半天飞跑出来。“她们不在我家。”
客人跟在我身后,面面相觑。
我气得脸发烧,好言好语的:“妹妹你进去:家里来客人了,我门锁了,没有钥匙开门,叫她把钥匙给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