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钟的功夫,钥匙出来了。
我真是很没脸进去叫母亲,强忍着这口气把客人带回去。
我一直坐到日落星明,翻来覆去都想着如何劝母亲戒赌。
黑乎乎的夜像可怕的魔鬼紧紧包围着我屋子里的一点孤灯,整个水管所大院只有我一人,恐惧,担忧,气愤,失望所有情绪你来我往的折磨着我。那一刻我恨不能跳进冰冷的叶山水库,如果我的死可以唤醒执迷不悟的母亲,我真的愿意这样做。
我伏在桌子上流泪直到迷离入梦。
东方既白,母亲气呼呼从大门外急匆匆的冲进来。我看着她憔悴的容颜,一夜不眠加上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她整张脸呈青灰色,我没见过比这更叫人担心的面容。
不由得一声长叹。劝解的话尚未出口,母亲已经抓了菜刀在手里,高高举起,恨恨地道:“今天我就剁了这只手,看你以后还不长记性,那么爱赌。”
我连忙夺过菜刀,啼笑皆非的:“你真要明白了赌博不好,留着这只手不是更有用?”
母亲坐下来,叙本来是赢了好几十块钱了,主人不准走,要撵本回来,强留着吃了夜饭,继续打,自己实在是年纪大了,后半夜困得不行,一股脑输了个精光,连自己身上那点本钱也输干净了。
我看着她长吁短叹、自怨自艾。
其实她如此这般解释,都是怕我生气。至于戒还是不戒,都不过是心虚时的掩饰罢了。
父亲叹息母亲早年为家庭付出巨大牺牲,其实并不禁止她打麻将,唯有我实实在在痛恨赌博,一直跟母亲做对。私下里听到她:“还不如早点嫁了,就没有人再来管我了。打麻将也痛快啊。”
这一刻,我心里真个儿是凉如水,寒如冰。
这样的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我接下聘礼之后,立刻南下,分分秒秒不想呆在家乡这个伤心地。躲过一刻算一刻吧,既然是生无可恋,不如顺了父母的心意,完成他们养儿养女的任务好了。至于我的未来,也不过是亿万国人之中的一颗微尘而已,不足惜!
婚期前半月,我在阴山市见到前来接我的劲松,遭到第二个打击:客运站前段通讯大楼的花台上,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当他站起来时,我一眼看到了他身后的美丽鲜花。——他竟然比我矮!
那一刻我真想拔腿就逃。因为打工的缘故,我新买了中跟皮靴。从前一直穿布鞋,竟然不曾察觉他比我矮。
几年前,我曾经因为两厘米的身高差距拒绝了姑姑和堂嫂介绍的对象。现在……
老天真是爱开玩笑!
凡是我所逃避与害怕的,他都一样样强塞进我的人生。
像父亲一样,我也是视诚信如同生命。既然婚期是我定的,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不可能后退了。
第三个打击却是劲松的兄嫂跟他分家了。
哥哥分得楼上一层,不过仍然从楼下走路,也就是,弟弟的客厅做了哥哥的走道。其它不变。
这种不清不楚的分家方法我当然不能接受。
“要分家就该分成真正的两个门户。”我推迟了办证的日期,“这样不清不楚,将来难免牙齿磕着嘴唇,伤了和气。”
于是还没进门,我就变成了不贤惠的妯娌。
我跟重游东山的河湾。记得孩子们在山腰处有一个山洞,谁也不知道有多深。有人是打仗时挖的,一直挖到了隔壁省里去。有人是远古留下来的,谁也不知道通到哪里。
“那就去看看吧!我做梦都想知道它会不会连着一个桃花源呢?”
笑话我就像个任性的傻姑娘。不过拗不过我的坚持,我们一行人踩着夕阳的余晖,穿过大片枯枝缠绕的杂木林,进入山洞不过五米,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打着了火机,我的心跳得多么响啊。
前方那无尽的黑暗仿佛在对我召唤:来吧!来吧!你将告别苦恼,到达梦的天堂。从此没有忧愁痛苦,自由自在永享幸福!
我看见无尽的桃花流水,青山修竹,曲园香榭,耳中似乎听到渔歌声声,牧笛杳杳;鼻端是花香悠悠,和风习习。
“回去吧!打火机快没气了。”商量的语气。“实在也没什么可看的。”
我惊觉,看看左右实在是无物可观,真的只是人工开凿的一条隧道而已。但是我不死心,“我今天非得把它走穿了才死心。”
如何能知道我心中的纠结,他很明显的不情愿做这种无聊的探险,紧抿着唇赌气大步走在前面。
“现在你满意了吧!”他生气的站在洞壁前。
我伸手触摸着面前留着印痕的黄土洞壁,那本就渺茫的希望熄灭了,我至真至美的理想人生终于走到了尽头。
一颗冰冷的泪滑落脸颊,我知道不会有人看见。
我在青春的绝地埋葬了所有对未来的美好向往,脱胎换骨,要去做一个现实的新娘,一个迷惘的、准备随波逐流、泯然黄尘黑土的新时代农民。
父母苦心竭力为我奠定的跳龙门的台阶——商品粮户口,从此变成一个梦的残影,一代人梦的残影。最终成为所有农转非女子尴尬的遭人调侃的笑柄。
我在日记里留下最后一句:既然我已在高山之巅,退无可退。那就让我踊身一跃,看前尘纷飞……
既然今生注定得不到我所想要的真爱,那就让我付出自己的真爱吧。
看着别人因自己而幸福,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劲松家真的是穷,连买结婚礼服的钱都没有。结婚之前我所见到他穿的的衣服始终是那一套胸口一大片油污的旧西装,后来才知道连这也是他哥哥穿久了不要的。
我在购置添箱服装时为他从内到外买了全套新衣。原本准备给他买套西装做礼服的妹妹于是改主意把钱借给父母做酒席了。
拿证那天,劲松买了一条鱼,两个白萝卜招待我。
一个只见过四面的男子,就这样成了我一生的寄托。虽然是相距不到十公里的同乡,可是我对他又了解多少呢?
北风凛冽的冬夜,我仰望夜空一弯冷月,几点寒星,看见我未卜的人生冷冰冰地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