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总角之交
“向师父认个错就这么难么?”
云川睁开眼,背后一阵巨痛令他头皮发麻,周围一片漆黑,耳边声音倒是熟悉。
“怎么,刺我一枪,内疚?”云川哑着嗓子,想动一动身子,却没动成。
“别动,我给你上药。”徐长卿修长的手指掀开了云川背后被打得稀烂的衣服,又问:“刺你一枪,为何不躲?”
“师哥要杀我,我怎能躲?”云川眨了眨眼,亮出一口白牙。
“……”徐长卿不语。当夜接到皇帝密令,要缉捕云川和司徒双归案,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成想陆云川也在这栽了。
“我死了,你便是名正言顺的正使,岂不痛快?”云川扯了扯嘴角,笑的有点儿吃力。
“不许胡说。”徐长卿肃声回道。
创伤药被均匀细致的洒在了伤口上,一阵火辣辣的烧。
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云川看清自己是被关在了飞鹰卫住处的柴房。这地方他熟悉的很,小时候调皮捣蛋经常被锁到柴房关禁闭,后来大了,就没再来过了。
徐长卿就盘坐在他身侧,正为他上药。此人身为范黎的大弟子,却屈居他手下做了副使,轮资历、轮辈份都有悖常理,徐长卿为此没少遭人指指点点。
半晌无语,云川低声唤道:“师哥,疼。”
徐长卿手下动作放轻缓了些。陆云川这样低声唤着,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好逞强的倔强小鬼,即使被打得满头包,也只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陆云川跟飞鹰门里其他有爹娘的孩子不同,小时候是跟着范黎长大的,自小便常被奚落是没人要的野种。云川每次都因为这件事,跟大出自己许多的师兄们打的头破血流,当然每次也都被修理的很惨。
只是现在那些师兄们一个个都在任务中殉职,成了刀下亡魂,到是云川摇身一变成了飞鹰卫的正使,没人再打得过他,也没人敢再与他打了。
徐长卿一边给云川上药,一边说:“师父并非真的要罚你,你这次被人盯上了,夏丞相和林太尉联名参了你一本,被皇上挡下来了,师父打你也有做个他们看的份。”
白天在刑堂,范黎是铁了心,人都已经昏死过去了,还是生生打满了一百杖,活似鞭尸。若不是最后皇帝及时赶到塞了个不知名的救命药丸子给他,云川可能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只是小命保住了,禁闭还是要关的。
云川老实趴着没再说话,由着徐长卿给自己上药。夏、林两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竟在对付自己这条统一战线上达成了共识。最近这段日子两个老贼的眼线无处不在,实在可恨。
背后火烧火燎的痛劲儿过去后,渐渐传来舒服的凉意,云川觉得药物似乎麻痹了不少疼痛。
“做什么?”云川忽然感觉到徐长卿布满茧子的手伸到了自己身下大腿前侧,警觉问道。
“摸摸你骨头断没断。”徐长卿的手顺着云川的腿骨摸到了膝盖上方,那是云川的一处旧伤。
三年前,云川在大宛国执行任务被俘,被打断了腿,囚禁了半年之久。
当年两国开战在际,云川是奉命去大宛营救身为质子的九王爷殷朔的,奇怪的是后来九王爷被解救出来平安回了都城,云川却身陷大宛,被大宛国王储囚禁在宫中,双腿就是那个时候被打断的。那年,云川只有十四岁。
后来两国交战结束,云川终于获救,但人的精神却已经恍惚了,没有人知道这半年来云川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非人虐待,也没有人知道九王爷获救的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景炎帝不惜重金医治云川,许多人都以为他也许就此疯了没的治了,谁知后来,云川的腿竟奇迹般被医好了,神志也跟着恢复了正常。景炎帝后来便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徐长卿手下的动作已经尽量放的轻缓,却还是能够感到云川紧绷的神经。从大宛回来后,他好像对这种肢体碰触极为抵触。
云川不自在的想要挪动身子,摆脱徐长卿那因长年习武而布满茧子的手,却是无果。
徐长卿检查完一遍后,手把上了云川的脉门,惊道:“你何时中了毒?”
“和你交手的时候,遭人暗算。师哥,你可有双儿的消息?皇上有没有为难司徒家人?”云川问道,好似被人暗算下毒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完全不值一提。
徐长卿惊觉,难怪当夜自己刺过去的一枪,云川没能躲开,现在想来,那时恐怕早已毒入经络,力不从心。只是,当夜接到命令缉拿云川的都是飞鹰门中人,是谁下毒暗算?是另有其人,还是更本就有内鬼?
“司徒大人被降职罚俸,皇上……没有为难府上其他人。”徐长卿欲言又止。
云川看向徐长卿,等着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司徒姑娘她……还在京中。”徐长卿小心的措辞,眼神略显担心。
这答案令云川感到意外,皇帝居然真的应了他的恳求,饶了司徒双一条生路!
“皇上让她回府了?”云川追问道,突然感觉事情可能还是有一丝转圜的,也许皇帝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独断绝情。
徐长卿沉默了半晌,然后慢慢道出了一个爆炸性消息:“她……被皇上封了昭仪,昨日已被连夜接入宫中,入住了凤宸殿,皇上赐了她封号,以后你我都要称她一声‘瑛昭仪’。”
随后,徐长卿又郑重嘱咐道:“你切忌,不要犯了忌讳。”
徐长卿字字句句说的清晰无比,但听着这话的人却好似没听懂一般,完全忘了作出反应。
短暂的一刻失神,云川猛的撑起身子,挣扎着要站起来。
“你要去哪!?”徐长卿眼疾手快的将人按住。
“进宫。”
“你疯了!你这个样子进宫做什么!?”
“放开。”
“你冷静一点!你想要害死司徒姑娘吗!”徐长卿不顾云川的挣扎,还是将人制住按在地上。
冷静?如何冷静?怎能冷静!?前一刻还是要和盟国和亲的人,现在却成了皇帝的妃子?皇帝到底还有多少花招要把他逼疯!?
两人在柴房的地上一阵蛮力扭打,云川重伤在身,又几日未曾进食,很快被徐长卿四肢并用用身体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在漆黑中喘着粗气。
“你听着,这对司徒姑娘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徐长卿说道。
徐长卿这话说罢,身下压着的人突然不再挣扎,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也忽然黯淡了下来。
是的,成为一介皇妃,这样的荣宠的确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总比,要远嫁苦寒之地、老死异乡要好得多。
云川没有说话,他的两手被徐长卿擒住交叉扣在胸前,有短暂的一刻,两人的距离那样近,以至于徐长卿很快弹开了。
“事情已成定局,你再这样,只会令她的处境更危险,皇上这样做必有他的考量,至于司徒姑娘……她现在已经是皇上的‘瑛昭仪长卿语重心长的说道。
徐长卿的警告不无道理,在皇城内,飞鹰卫得到皇帝的允许,出入皇宫自如,不用通传,三十二个血气方刚的男子个个样貌不凡、英俊潇洒又倜傥风流,在宫中出入,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所以皇帝一旨令下,凡是现役飞鹰卫者,严禁谈情说*,不用说,最忌讳的也就是与宫里的女人眉目传情。
先前范黎的另一位大弟子长戈师兄被发现与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有了私情,那宫女当场就被处决,长戈师兄本应被杖毙,但后来因为范黎拿出了先帝赐的免死金盾,保住了一命,不过可惜人还是被打残了双腿,就这么废了。
云川想到司徒双,胸中一阵悲愤,一拳重重锤在地上:“是我辜负了她。”
“这是她的命数,你改变不了什么。”
“你不知道,皇上下和亲诏的前一日,师父进过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