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风波再起
转眼时至隆冬腊月。
朝中肃清林氏党羽余孽的行动已然接近尾声,司徒苍被提拔填补了太尉一职,而瑛昭义司徒氏也摇身一变被晋封为瑛妃,司徒一族在朝野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陆云川当日被大理寺缉拿归案一事,以林氏党羽兴风作浪诬蔑忠良之名结案,洗清了云川的名誉,大理寺卿等一干人等被处死,诛三族。
这一日,云川进宫面圣,在正阳殿外候了多时,也不见景炎帝的身影。修长的影子短了又长,偶有路过的宫女太监窃窃私语,他看过去,那些宫女太监却吓得赶紧缩头,恨不得火速奔离现场。
又过了一阵,却见了丞相夏仲文朝自己走来。云川行了礼,道:“见过丞相大人。”
“陆正使,别来无恙。这是在等皇上?”
“是。”
“皇上在御花园正陪着几位娘娘赏雪,兴致正好,老夫也是刚从那边过来。这天寒地冻,若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如陆大人明日再来面圣,也是一样。”老丞相说罢,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方的神色。
“多些丞相大人相告,但属下有要紧公事相禀,等不到明日,只能在这侯着了。”
“皇上最近好像许久没有召正史进宫了?”夏仲文始终挂着微笑,眼中却是深不可测毫无笑意。
“是。”
“陆正史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惹了皇上心烦,避着不见吧?”
云川微微一怔,这段时日,皇帝确实似是有意避着他一般,今日若不是事情实在紧急,他也不会堵到正阳殿门口来。
夏仲文眼神闪烁,突然看向一边,指着两个小宫女说道:“你们两个,在那鬼祟什么?陆大人也是你们能指指点点的?”
两个小宫女闻声,惊惧的跪到了地上,连忙跟丞相磕头谢罪,口中喊着“奴婢不敢,奴婢该死”。
“小小宫女胆敢议政,你们不知道这宫里最忌讳什么?”
两个宫女听罢更加惶恐,急忙抢着为自己洗脱罪名,道:“大人息怒!奴婢不敢妄言议政,奴婢冤枉啊!”
“不敢?那你们刚才对着陆大人指指点点,在议论什么?”
“奴婢……奴婢不敢说。”两个宫女相继不安的看了云川一眼,又马上低了头。
云川微叹一口气,略显无奈,道:“但说无妨。”
“奴婢们在说……在说皇上最近对瑛妃娘娘宠*有加,这几日都在凤宸殿就寝……”说话的宫女讲到一半,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云川,便没敢再说下去。
凤宸殿便是瑛妃的寝宫了,但外臣不便出入后宫,即使知道皇帝会在那里,做臣子的也只能在这正阳殿外侯着。不过令云川奇怪的是,看那宫女望向自己的神情,似是看着随时要暴发的怪物的一般,好像皇帝对一个后宫妃子的宠*,会引起他的什么不满。
云川记得当初自己放走还不是瑛妃的司徒双,护送她逃婚出城的事,景炎帝已下令封了口,不会有多余的人知道,想来想去不知道这件事情和自己会有什么其他关联。
“瑛妃娘娘巾帼不让须眉,皇上对娘娘宠*有加,跟陆大人有何关系?”夏仲文替云川问道。
两个小宫女这下不敢回话了,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吓的浑身哆嗦。
倒是丞相继续把话接了下去:“大胆奴才,流言蜚语竟也拿来到处散布,陆大人也是你们能拿来消遣的?”丞相转身又对云川说道:“陆正史,皇上与你君臣之间一向以礼相待,怎能让这些奴才污了清誉?老夫这就禀告皇上,将她们就地正法,以正视听!”
老丞相说的义正言辞,云川听的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在这两个小宫女眼中,有关联的是他和皇上二人,并非他与瑛妃;而之前含糊其词,说的那样小心翼翼,居然是为了怕他因为皇帝宠信了嫔妃而心生不满。
“陆正史,皇上既已经处决了林氏叛党,洗清了你的名誉,这等流言蜚语迟早会不攻自破,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夏仲文说着,眼神却颇有深意的看着眼前的人,想要捕捉些蛛丝马迹。
云川眼皮兀自跳动,只觉一阵头皮发麻,原来丞相绕了如此大一个弯子,是在这里等着他。
不错,先前林道远将他羁押在大理寺,的确扣了个“以色侍君、媚君惑主”的罪名,那时他故意不自救,放任林道远为所欲为是权宜之计,最后也的确将林道远扳倒,从他房中搜出御袍一事便也不了了之。怎奈如今流言四起,竟然都传进了宫里。
这样想来,如果景炎帝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是为了避嫌,那么也罢,他回去换了徐长卿来禀报消息也是一样,遂拦了丞相不再为难那两名宫女。
正想抽身时,却听得大总管辰福一声扁了嗓子的高声通报,接着一众人都在地上跪了,齐声道:“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给瑛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千岁!”
景炎帝手牵着*妃,正步入正阳殿。
云川在皇帝的一声“平身”后,随一众人起了身。皇帝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愉悦,眉眼带笑,对身旁*妃一脸和颜悦色。瑛妃走过他身前的时候,甚至露出了羞涩的神色。
云川很快听道殿内传来吩咐,要多备几个火盆来,像是瑛妃娘娘要留宿正阳殿。
夏仲文在见过皇上后就告退出宫了,殿外只有云川始终还侯在原地,没有离开。
日头西斜,一阵寒风吹过,又把地上扫过的积雪扬了不少,在空中飘飘扬扬。正阳殿外宫人忽然多了起来,进进出出,好像已经在忙着准备晚膳。
云川又站了许久,辰福才从殿内小步跑来,在他跟前微了身,道:“陆大人,您还是请回吧,皇上恐怕没心思见您,要不,早在御花园里奴才通报的时候就宣大人了。”
云川木然的点了点头,到不是别的,只是确实觉得有些冻了。他的身体自从发生了异变后,不单是腐肉生肌的速度异于常人,身体的感知度也变的异于常人,尤其对痛觉,比常人敏感了数倍。每一阵寒风吹过,都好似是滚过钉板一般,浑身刺痛的无以复加。
云川看了看正阳殿里灯火通明,估摸着大殿的主人已经开始用上膳了,再等也是无用,便将怀中的信笺掏出来交予到辰福手中,托付道:“有劳辰公公,将这密函务必转交给皇上。”
辰福应了接过信函,道:“陆大人脸色不甚好,天儿凉,还是快些回去歇着,信奴才会呈给皇上的,皇上要是要见大人,奴才差人去传便是。”
云川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向出宫方向走去。那密函是关于数月前景炎帝派自己南下去查的案子,埋下的线人终于来了消息,事关曾经失踪的赈灾粮饷的去向。不过皇帝这段日子性情大变,只顾得风花雪月,这原本迫在眉睫得案子也变的不那么重要了。
唯一让云川宽慰得是,司徒双过得很好。皇帝可以不计前嫌,真心待她,也是女子的一件幸事。景炎帝是那种很容易让女子一见倾心的男人,英俊神武、地位尊贵,若是真心追求,恐怕很少有女子抵挡的住她的柔情攻势。云川甚至看到女人在皇帝身边露出了算得上是幸福的神色。要知道这从小与刀剑为伍的女子,原本是最不屑男欢女*之事,即使和自己相处的时候也是一样。
还好,她没有成为第二个申缨。
申缨一直是云川的一个心结。申缨活着时候也是飞鹰门的一员,年纪比云川略小,因为男生女相,一直在门内受年长的师兄们欺负。云川总觉得在申缨的身上看到过自己的影子,小小年纪无亲无故,被送进飞鹰门接受严苛的训练,因为技不如人,受了欺负也不能保护自己,因此云川一直对申缨很是关照。
但是这么一个善良无害的人,却在被殷离的二皇叔殷崇光看上后,被景炎帝当作一件礼物一样送到了那禽兽的床上。当夜,申缨在不堪殷崇光的百般折磨后,将一把匕首刺入了殷崇光的后心。
翌日,申缨被处以车裂极刑,死无全尸。
而陆云川,因当众迕逆皇帝处死申缨的旨意,被绑在刑场的木桩上,亲眼看着自己的同门手足被处以极刑,血肉横飞,尸首异处。
云川始终没有忘记过申缨临刑前最后看向天空时的表情。他就平躺在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开阔地上,四肢被最大限度的向各个角度撑开,他望着天空,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在看,眼神空洞的让人绝望。眨眼间,血染了视野,生命在转瞬间消失殆尽,就如陨落的星辰。
这便是迕逆皇族的下场。
如果在那之前追随太子殷离的数年中,云川认识的还不够深刻,那么在景炎帝下令处死申缨的那一刻起,这个认知便深深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君主臣子亲密无间怕也只是假象,说到底,两者之间终归有着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一个是高高在上手握众生生杀大权的天之骄子,另一个,只不过是给命格高贵之人卖命的走狗,命贱如蝼蚁,死不足惜。
云川当日之所以会拼死要护着司徒双逃婚,也是怕这一幕重演。当日皇帝一纸诏书,命司徒双远嫁月氏,只是因为月氏国王子在来京朝圣时偶遇了司徒双,色迷心窍,向皇帝要人。
人不是物件,怎么可以说送就送?
但归根结底,云川与司徒双之间,其实并无男女之情。虽然被两家大人指腹为婚,但那是因为陆家与司徒家交好,而云川与司徒双之间的感情朦朦胧胧,在云川看来恐怕更像是挚友。
如今看到申缨的悲剧并没有在司徒双身上重演,他也便放心了。照现今的局势看来,皇帝已经决定倚重司徒一族,那么自然会好好对待司徒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