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风云莫测
三日后,驻守关外的林家军兵变,兵符易主。
第四日,在太尉府中发现与突厥通敌叛国的信件,信中详尽纪录了太尉勾结突厥密谋刺杀景炎帝的计划,日前皇帝在正阳殿遇刺一案就此水落石出。
证据确凿,林道远以叛国弑君之罪被处以车裂极刑,林氏一族被流放疆北,永世为奴,曾经集万千宠*于一身的林贵妃,贬为宫奴,发配冷宫。当夜,林氏自尽于冷宫。
在此后的数月中,朝中肃清林氏党羽余孽的行动上演的异常惨烈,轰动一时。
一切进行的都那样顺理成章,人们这才恍悟原来年轻的皇帝早已布好了局,等君入瓮。用贪官来培植死党,除贪官来消除异己,杀贪官来收买人心,没贪财来充实国库,这是千古帝王玩的权术,而景炎帝将其发挥到了极致。只是,很少人清楚,这看似周密的计划和一切血腥背后,景炎帝自己是承担着多大的风险。
就像陆云川被意外的牵扯进来,他是万万没有料到的。
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人,是被皇帝亲自接出了牢房的。
云川再次回到飞鹰门,是被景炎帝抱在怀里,并且直接抱到了床上。皇帝那样小心翼翼,像是对待易碎的金贵器皿,直到将人放到床上,都还舍不得放开手。
景炎帝看着消瘦了一轮的云川,心疼的难受,扬声就要宣御医来飞鹰门为云川诊治,却很快被云川制止:“臣有师父和诸位师兄弟照料,不劳皇上废心。恕臣今日身体不适,明日再进宫复命。”
逐客令如此明显,殷离差点就要发作,但快要神经衰弱的皇帝很快又想起了此前云川身上神秘癒合的伤痕,怕云川情绪再度失控,又不敢仔细检查伤口,只得作罢。
“你的事,现在不想说,朕不会再逼你,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朕好不好?”皇帝的口气已经近乎讨好,一脸宠溺。
只是他的侍卫不怎么领情,只挣扎着要起身下床,口中说着:“臣恭送皇上。”
景炎帝一阵气结,又心疼受伤的人,懊恼道:“朕这就走,你好好养伤,朕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身形高大的皇帝像是泄了气一般,几乎是一步一回头的向房外走去。
就在皇帝要踏出房门的前一刻,床上的人忽然将人叫住,“皇上。”
本来一脸颓丧的皇帝听到呼喊,喜出望外的转过身,三两步便又回到床前,问道:“嗯?想起什么要对朕说?”
云川有些吃力的再度要起身,被景炎帝制止,他便不在挣动,只道:“臣有一事相求,恳请皇上恩准。”
“你说,云川,你说什么朕都答应。”景炎帝的眼中透着少有的热切,一口应下。
“请皇上饶瑛昭义不死。”
“……”景炎帝心里忽的一阵抽疼。他自然没有忘记,在中秋宫宴上,自己新纳入宫的佳人企图刺杀自己。司徒氏乃将门虎女,性子刚烈,只是女人一时糊涂,险些做出蠢事酿成大错。中秋那夜过后,大部分人的精力都用在了灾后重建上,再加上他运筹帷幄扳倒林氏一族,一时间人人自危,自然没人再记得追究这件事。
但景炎帝却记得清楚。陆云川在第一时刻挑出来袒护这个要夺取自己性命的女子,一场天灾降临的时候又不顾死活去救这个女子,到现在刚刚脱险,第一个请求,便是要自己饶这女人不死。
景炎帝不明白,这个女人的生死,于陆云川来说就这么重要?那他的生死呢?他不去揭穿陆云川企图要鱼目混珠,救下妄图置自己于死地的刺客;他以身犯险,在那场地震发生的危难关头,不惜一命抵一命的将陆云川护在身下,自己被砸成重伤差点活不过来;他好不容易劫后余生,一场宫斗惊心动魄,侥幸得以险胜,与陆云川重逢,听到的,却是一句刺耳的饶那女人不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这样疼惜这个人,疼惜到,给了这个人唯一能够伤害自己的利器。
“朕答应你,不再追究此事。”说罢,景炎帝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
景炎帝前脚离开飞鹰门,门内血气方刚的公子哥儿们便立马脱去了拘谨的样子,一股脑冲进云川的房间,把本来不大的房间挤的水泄不通,一个个七嘴八舌。
“云哥儿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哥儿几个几次要去救人,都被师父给拎回来了!老古董脾气上来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屁股都要被打开花了!你看!”荣祥说着,扭过身子就要把裤子扯下来曝光自己光荣负伤的屁股。
一边荣威黑了脸,立马制止了自己弟弟的二货行径。荣祥不屑一顾,继续说道:“要不是师父拦着,我们早把大理寺给端了,还要等的这样久!不过你回来就好了,我们也不用在这关禁闭了!可憋闷死我了!”旁边众人都纷纷应和,表示赞同。
徐长卿扒拉开了一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师弟,挡在云川床前:“好了好了,知道什么叫静修么,都快滚出去,别来打扰你们师哥!诶诶,往哪抓呢!走走走,都出去!”
荣祥在最后出门前回头冲徐长卿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后被荣威拉了出去,把房门合了。屋子里一下清静下来。
徐长卿像是屋里的主人一样,轻车熟路的从柜子里抽了几件干净衣裳,搭在自己肩上,又走到床前,俯身要去扶床上的人:“走,去洗澡。”
“我自己能走。”云川翻身下床,之前皇帝无视他的抗议,不顾众人的眼光霸道的坚持抱着他从大理寺出来,又在飞鹰门抱着他进房,已经让他面子里子失了个尽,一直忍着没有发作就差气结,现在说什么也要自己走这几步。
徐长卿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云川随徐长卿从后门一条小路,来到后院的一小池温泉。这是他们疗伤经常来的地方,此时池内并没有别人,云川脱了身上血迹斑驳的衣裳,坐了进去,闭了眼睛仰头靠在池边。
水汽缭绕,硫磺味道很是熟悉,舒适的水温让云川感到疲惫不堪的身体渐渐松弛开来。
过了一阵子,徐长卿也坐进了温泉,拿了澡巾,把靠在池边快要睡着的人拉到自己身前,给他擦起背来。
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好像这过程再自然不过。
徐长卿不忘仔细检查云川身上的伤,伤口虽然狰狞,但大多都是皮外伤,并不伤筋动骨。创口层层叠叠,又加上满身的血污,若不仔细看,的确看不出异样。
但你若有心,便能察觉端倪。错综分布的鞭伤,部分旧伤已经癒合,疤痕甚至开始淡去,而新伤正以惊人的速度在生肌。
徐长卿并不显讶异,只放轻了手中的动作,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身体,似乎稍一走神的功夫,这身体就会改变面目,伤口会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云川甚至感觉自己睡了一觉又醒来。徐长卿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道远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陆将军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云川坐回到池边,只闭目养神。他的胸口缓缓起伏,脸颊被水雾熏的微红,头发淌着剔透水珠,从脸颊极缓的滑过,然后无声落入池中。
“云川,停手吧。”
“……”
徐长卿看着云川身上开始淡去的疤痕,继续说道:“还好这些疤痕都能消去,否则你对自己这么狠,若是皇上还有意保林道远,岂不得不偿失?”
当年陆家被满门抄斩,云川只刚满岁。
那时还是先帝在位,陆将军被诬蔑谋反,兵权此后落入林道远手中,云川被范黎救下,暗中带回飞鹰门,一直隐姓埋名,直至陆氏一族叛变谋反一案被翻了案、得以沉冤昭雪,云川才得以以陆家人的身份示人。
但陆氏一案虽然被翻案,诬害忠良的奸人却一直没有被绳之于法。原因,却并不是由于不知道真凶是谁。
云川撞破这真相,是在景炎帝与范黎的一次密谈,那时景炎帝才刚刚继位,只有17岁。他亲耳听到,两人在交谈中提到谋害陆家的背后主使,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从他爹手中夺走兵符的当朝太尉林道远。
他冲到皇帝面前,央求他惩治真凶,却被师父命人拖了出去门规处置,去了小命半条。
云川还记得,那时殷离的脸孔是何尝陌生。
人还在那里,却已经不是他的太子殿下。
一晃七个冬夏过去,嫉恶如仇的太子殷离,气冲霄汉的太子殷离,力挽狂澜的太子殷离,让他一度觉得光芒四射引人入胜的太子殷离,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
云川摸上了自己脸,修长的手指可以杀人于无形,此刻却只是轻轻掠过自己的五官,似乎想要感觉看看自己的脸孔,会否也在改变。
杀林道远并不难,但他要的,是这个人身败名裂。
皇帝为何不一举除掉林道远,反而这些年来对其忍让迁就、维持一派君臣和睦的假象,云川心中自是清楚个中原因。他暗中搜集林道远的各种罪名证据,或以各种渠道匿名交到景炎帝手中,或干脆像惩治林道远的次子贩运私盐一案时正面指控,让景炎帝虽表面处处袒护林道远,心中不满却不断升级。
云川知道,即使他不做这些,景炎帝迟早也是要除掉林氏一族的。林道远自视甚高,为人张狂,自认功高震主,在朝中结党营私,**之极。他猜想皇帝一直在等待时机,所以他就要制造这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