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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得很快,二百迈的速度与凤镜夜斯斯文文的外表完全背道而驰。

堂本本下车的时候还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深吸了口气,一把拍上手下高档轿车的门,俯身冲里面驾驶座上的少年挥挥手:“你快回樱兰吧,事办完我会自己回去,路上小心,别开太快。”

急从权,今天会自己开车也是迫不得已。

车窗外的少女迅速跑向马路对面,然后闪身窜进了另一条街,鬼魅一般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街角。

凤镜夜却没有离开,瞥了一眼附近的建筑,踩油门,跟上。

周围不是埴之冢名下的任何一处,堂本本只是随便让他停在这陌生的地方,看来并不是要回去见加奈夫人。

十五分钟后,堂本本坐在了一栋风格颇为古朴雅致的客厅里,对面是一个身穿和服的中年男子。

中岛成言,埴之冢加奈的私人医生。

“夫人应该没有允许小姐回来。”中年男子冷淡地开口,双手抄在袖子里,双目微合。

“中岛先生,我只想知道她的病情,不是说没有大碍吗?为什么她要转移资产?”如果此时有外人在场,一定会惊讶地发现,一直以来风风火火,对什么事好像都只会一拳解决的堂本本,此时脸上是一片凝重。

“夫人会这样做有她的理由,无需小姐担心,小姐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清清冷冷的声音配上毫无起伏的音调,那摆明了就是恕不从命的态度。

“中岛成言,你别跟我拐弯抹角!你什么人我不知道?埴之冢加奈交代的吧,要你不要告诉我。”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上了年代的茶杯已经被捏成了渣,而堂本本血淋淋的右手正按在桌面上,手下的檀木桌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我妈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赔不起,她要死了我跟你没完!”话说到这,声音却是越来越没底气,堂本本低着头,半晌没动,隔了好久才重新支起上身,握紧拳头近乎恳求地望着中年男子。

“她说只要我按她的要求做,就会积极配合治疗。轻度肌无力是可以治好的,告诉我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只要你告诉我就好。”

中岛成言沉默着望了她一会,从那清秀的脸上看出了令人心折的决绝,随后放下茶杯,终是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我没有骗你,夫人的病情在渐渐好转,她很努力,我也尽力在做。如果情况乐观,痊愈是没有问题的。”

“那为什么还要转移资产?”堂本本紧握的拳头松了点,却还是想要问个究竟。

“天有不测风云,夫人本家势力太大,你母女两个势单力薄,过些年家主换人,她怕有意外发生,现在是为你将来做打算。”

堂本本愣了一下,皱眉:“舅舅他人很好,光邦和靖睦都不会害我的,他们不是那种人。”

非常笃定。

“少爷们不做,总有人做的,家族里那么多长老,可不是表面上那样和蔼可亲的。堂本先生早逝,堂本家也没落的差不多了。说难听了,在本家,你只不过是一个不姓埴之冢的工具,无论怎么想你的处境都并不安稳……”

中岛成言端起茶杯,碧色的水面倒映出他微闪的目光:“这些不用小姐操心,夫人的考虑,总比你周全。”

“……”堂本本没有回答,定定地盯着他看,许久,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

对于中岛成言的话,她应该可以相信,毕竟以这个男人的性格,是不屑于说谎的,况且对方的表情坦然,并没有心虚的痕迹……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幸好那女人没事,幸好。

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堂本本才发现自己已是疲惫不堪,早饭和午饭都没吃,她现在饿得全身无力两腿发软。

撑着桌子站起来,堂本本随意打了个招呼便要走人,她现在得回去好好睡一觉,再打起精神调查加奈的事。

“别急着回去,先坐下来包扎一下。”瞥了一眼那鲜血淋漓的右手,一直面无表情的中岛成言皱了皱眉。

“不必,这点伤随便洗洗就好了。”刚才心急火燎一时冲动,硬生生徒手捏碎了一只杯子,现在才觉得伤口火辣辣的疼,堂本本也没在意,这种伤隔三岔五来两个她都习惯了,挥手示意中岛坐下,便独自去清洗伤口。

中岛成言也不再阻拦,看着黑发少女越来越远的身影,目光落在屋外葱郁的草木上。

那里一片阳光和煦,入秋,微凉的风缓缓吹过,中年男子竟然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迟早有一天,她会恨我的吧……阿谦。”

午后的天空高远明净,澄澈的蓝色,隐隐夹杂着淡淡的冰冷。

天光乍泄,刺眼得让人泪流不止。

堂本本洗完伤口,也没去找纱布酒精什么的,风干了一下,看血流个不停,只好用手绢绑住,做完这些便走出医生家的大门。

中岛成言今年大概四十左右,年轻时也是有名的美男子,如今事业有成,也算是医学界的成功人士,可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成家,反而一直独身居住在这和风的古宅的之中。

堂本本沿着来时的石子路走,一路上林林总总的绿色排列在两侧,不知为何,秋天的萧索在这里毫无根据,身旁头顶,只有清新的植物气息萦绕弥漫。

枝叶扶疏,清风如许,一片安逸之景缓慢流淌。

堂本本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去看埴之冢加奈的心情,那是她和那女人的约定,纵然再想看她,也不能打破,不然以加奈的性格,绝对是一不做二不休,条约撕毁就没商量的下场。

当初偷偷回家找东西,却无意间发现了一张署名埴之冢加奈的诊疗报告,后来通过镜夜的关系,在凤家医院的医生那里,得到了结果。

重症肌无力,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病程漫长属于慢性疾病,经过治疗可以做到临床痊愈。

堂本本发现的时候,这病已经跟随了加奈很多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还在离家出走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不复当年,不是那可以把自己打得三星期下不了床的强悍女人了。

生既是无情,神从不善待任何人。上帝总会在你自以为是的同时,给你一巴掌。

堂本本追悔莫及,却无济于事。

幸好病例说母亲的病情并不算糟糕,算是轻度肌无力,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就有痊愈的可能,至少再活个几十年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她果断辞了工作,放弃了自己逐渐喜欢上的歌手事业,放弃一切曾经想要的东西,义无反顾要回到家里照顾埴之冢加奈。

然而对方却只给了一个字,滚。

堂本本顿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伤心不难过不流泪也不撒娇,她甚至没有问原因。

从央求她接受治疗,到同埴之冢加奈谈了条件后离开,只花去了三天。

而那个女人还是那般冷淡,临走前送了她一句话,你若不按我说的做,我就不接受任何治疗。

堂本本当时就火了。

愤怒的同时还有一种苦涩的挫败与无力。

要用普通人的说法,埴之冢加奈是那种典型的女强人,自力更生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和帮助,父亲死后也不是没人追过她,本家人也讽刺地撺掇她改嫁。

可加奈这辈子是铁了心守寡,因为她心中只有堂本谦。

堂本本是很欣赏她母亲的作风,同时却可悲的发现,就算自己是她的女儿,也无法在埴之冢加奈的生命里与父亲相提并论。什么从一而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在这种时候,只会变得可悲。

加奈生性偏执,循规蹈矩不懂得变通,却唯独在堂本谦的事上背叛家族。

她带堂本本回去后,完全是像在赎罪一般的活着。

有任何事自己担着,咬碎银牙都不哼一声痛,在她脸上完全看不到不满和埋怨,当年回家后曾祖父给的一百鞭子,她硬是闭着眼睛接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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