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孙发生便揹了一坛甜酒开始远行。背箩连了装满甜酒的坛子足有六十多斤重,他的目的地是七十里开外的煤洞镇。大哥孙桂生高中毕业后分在那儿任代课教师,娶了大嫂。现在,大嫂即将临盆,父亲请二大娘做了这坛甜酒,遣孙发生给大哥家送去。路怎么走孙发生是知道的,七十里山道全是石板路,极少岔道。途中经过县城,经过洪丰,在县城吃中饭。
大灾年头被饥民剃成光头的山山岭岭,只隔一个冬春便焕发了青春活力,树木荆棘枝繁叶茂,野草闲花点缀其中,石板山道在山谷中逶迤起伏,偶有小溪在峡谷中叮咚鸣唱。如果是饱暖之余闲遊观赏,这未受人工斧焪的自然景色真乃绝世仙境,奇妙绝伦。然而孙发生身上有六十多斤重负,路途又极遥远,只能弯了腰,低了头不停地赶路。实在累了,便寻个石坎歇下背箩,喝口山泉水,让凉风吹干身上的汗,再重新上路。
从五里牌开始,山路上的一个又一个地名被孙发生甩在身后了。
最初的那点好胜心消磨殆倔,背箩的重量竟越来越沉,似乎每前进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
这时候,孙发生的意志竟越发坚强起来。
他把视线所能及的石板山道分了段,一道山弯,一段陡坡,一节平路都是一个目标,一定要走完目标路段才肯歇息。
脊背已经被背箩磨得疼痛不已,双脚也被草鞋打出了泡,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
但他离第一目的地县城还差五里路,不得不咬着牙继续前行。
衣兜里有父亲给的一元钱,那对于孙发生简直是一笔财富。
中餐只要有几只烧饼填饱肚子就行,省下的钱不定可以买几本书,开始幻想中的个人藏书之旅。
受了这个信念的鼓舞,他一鼓作气下了东山,走进了贵西县城。
少年孙发生在通煤洞镇的县城北门歇下背箩,走进了一家烧饼铺。他买了几只烧饼,要了一碗白开水,一边看着背箩,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不雅的吃相,引起了邻桌几个小女孩的注意。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孩子走到了他的面前,小心地问:“你是孙发生?”
“是”孙发生咽下一口烧饼回答,他不认识这个女孩。
“吴雅,他真是孙发生”白衣白裙的姑娘高声喊。
一个身着蓝裙的女孩走过来,其他女孩全都跟在她身后:“咦真的是你?你进城玩么?”
吴雅长高了不少,但仍是那样纯真无邪,孙发生不免白惭形秽:“不是我去煤洞镇。”
“去煤洞镇?哟脚都起血泡了嘛”
“不怕我习惯了”
“那怎么行?还有三十里路呢?”吴雅眼里冒出了泪花。
“我挨得坠要揹一坛甜酒呢。”
“不行你必须有双鞋,哪怕是双胶鞋”
“算了我没钱买再,我穿着草鞋呢”
“你等着,我找我妈去白菲,你们几个给我看着他”吴雅转身跑出店门。
“孙发生,我们也是吴雅的同学,可惜,早先并不认识你”白菲。
“谢谢你们,让我走可以吗?”孙发生讨好地笑着,希望小姑娘们放了他。
“不可以吴雅交待的,我们做不了主”
“可是,再耽搁我就赶不到煤洞镇了”
“赶不上就明天走嘛正好可以歇歇气”
“小妹妹,我真是很急的”孙发生几乎是在哀求了。
“我不管喊姐姐也不行吴雅来了再。”白菲无动于衷。
“好呀白菲想当人家姐姐呢好不害羞”一个女孩在起哄。
“王美丽,你讨打啊?”白菲举起了拳头。
“别吵了吴雅来了”另一个女孩。
吴雅和她妈妈秦芷芳匆匆赶来,秦芷芳见了孙发生流血的双脚,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孩子,走长路不能穿草鞋再往前走,你受得了吗?”
孙发生挺挺胸:“不要紧阿姨,我能支持。”
秦芷芳把孙发生拉进隔壁的杂货店中,让店主给孙发生配一双胶鞋。店主看了看孙发生的脚,舀出一双三十六码的:“小兄弟的脚,穿三十六码正好。”
秦芷芳让孙发生试了试,果然合脚,便:“掌柜的,你家有碘酒药棉胶布吗?”
店主:“有”赶忙找了出来。
秦芷芳蹲下身,用针挑了孙发生脚上所有的血泡,用碘酒消了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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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发生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秦芷芳是一中教师,县委书记夫人,却来给他治疗一双臭脚,这种恩情是无法报答的。何况还有吴雅的一次次救援及吴书记的关怀。他穿上胶鞋,任由眼泪流淌,弯腰鞠了个躬,:“谢谢阿姨谢谢吴雅谢谢同学们”
秦芷芳付了鞋钱药钱,:“孙发生,如果怕走不拢,那就明天走吧隔壁就是旅社。”
孙发生:“阿姨,我老伯让今天送到,我得走了”过去揹了背箩,迈步便行。
吴雅想什么,张了张口,终于没有出来,目送着孙发生渐渐远去。
秦芷芳:“雅儿,该去学校了下午还有课呢”
吴雅乖巧地:“是妈妈,我们去学校了”秦芷芳的行为,应该改变了吴雅的心结。他们一家对孙发生,于公于私,都是可以问心无愧的了
孙发生觉得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双脚也没有那么疼,速度便快了许多,他必须在天黑前赶到煤洞镇。县城到镇上是三十多里路,但父亲这段路山要大些,林要密些,人烟要稀疏些。他必须用剩下的体力在半天时间里走完这段路程,否则天一黑就不好办了。
两个小时后,孙发生走到了洪丰街上。他歇在一家杂货店前,用两分钱买了碗茶水喝。把一张两分的纸币递给店主时,两个人都呆住了
“是你?孙发生”店主。
“嗬戴宣发,都当上老板了”孙发生硬着头皮。
“你揹个坛坛要上哪儿?”戴宣发问。
“煤洞镇,我大哥家。”
“哇还有小二十里路呢。进来歇歇吧”
“不了戴哥我怕到天黑都赶不拢呢”
“不怕几分钟再喝碗茶。”戴宣发又倒了一碗茶,连那两分纸币一起递给孙发生。
“谢谢戴哥”孙发生。
“谢哪样,读书时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把你害得那么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