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老残正在小巷中瞻望,忽见一个少年妇人将他叫住,看来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来,只好随她进去。
原来这家仅有两间楼房,外面是客厅,里间便是卧房了。
老残进了客屋,彼此行礼坐下,仔细一看,问道:“你可是石家妹妹不是?”
那妇人道:“是呀!
二哥你竟认不得我了!
相别本也有了十年,无怪你记不得了。
还记当年在扬州,二哥哥来了,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
那时我们姐妹们同居的四五个人,都来出阁。
谁知不到五年,嫁的嫁,死的死,五分七散。
回想起来,怎不叫人伤心呢!”
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老残道:“嗳!
当年石婶娘见我去,同亲侄儿一般待我。”
谁知我上北方去了几年,起初听说妹妹你出阁了,不到一二年,又听你去世了,又一二年,听说石婶娘也去世了。
回想人在世间,真如做梦一般,一醒之后,梦中光景全不相干,岂不可叹!
当初亲戚故旧,一个一个的,听说前后死去,都有许多伤感,现在不知不觉的我也死了,凄凄惶惶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去的是好。
今日见着妹妹,真如见着至亲骨肉一般。
不知妹妹现在是同婶婶一块儿住不是?
不知妹妹见着我的父亲母亲没有?”
石姑娘道:“我哪里能见着伯父伯母呢?
我想伯父伯母的为人,想必早已上了天了,岂是我们鬼世界的人所能得见呢!
就是我的父母,我也没有见着,听说在四川呢。
究竟怎样也不得知,真是凄惨。”
老残道:“然则妹妹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石姑娘脸一红,说道:“惭愧死人,我现在阴间又嫁了一回了。
我现在的丈夫是个小神道,只是脾气非常暴虐。
开口便骂,举手便打,忍辱万分,却也没一点指望。”
说着说着,那泪便点点滴滴的下来。
老残道:“你何以要嫁的呢?”
石姑娘道:“你想我死的时候,才十九岁,幸尚还没有犯甚么罪,阎王那里只过了一堂,就放我自由了。
只是我虽然自由,一个少年女人。
上哪里去呢?
我婆家的翁姑找不着,我娘家的父母找不着,叫我上哪里去呢?
打听别人。
据说凡生产过儿女的,婆家才有人来接,不曾生产过的,婆家就不算这个人了。
若是同丈夫情义好的,丈夫有系念之情。
婆家也有人来接,将来继配生子,一样的祭祀。
这虽然无后,尚不至于冻馁。
你想我那阳间的丈夫,自己先不成个人,连他父母听说也做了野鬼。
都得不着他的一点祭祀,况夫妻情义,更如风马牛不相干了。
总之。
人凡做了女身,第一须嫁个有德行的人家,不拘怎样都是享福的。
停一会我指给你看,那西山脚下一大房子有几百间,仆婢如云。
何等快乐。
在阳间时不过一个穷秀才,一年挣不上百十吊钱。
只为其人好善。
又孝顺父母,到阴间就这等阔气。
其实还不是大孝呢!
若大孝的人,早已上天了,我们想看一眼都看不着呢。
女人若嫁了没有德行的人家,就可怕的很。
若跟着他家的行为去做,便下了地狱,更苦不可耐,像我已经算不幸之幸了。
若在没德行的人家,自己知道修积,其成就的比有德行人家的成就还要大得多呢。
只是当年在阳世时不知这些道理,到了阴间虽然知道,己不中用了。
然而今天碰见二哥哥,却又是万分庆幸的事。
只盼望你回阳后努力修为,倘若你成了道,我也可以脱离苦海了。”
老残道:“这话奇了。
我目下也是个鬼,同你一样,我如何能还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