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德慧生携眷自赴扬州去了,老残却一车径拉到淮安城内投亲戚。
你道他亲戚是谁?
原来就是老残的姊丈。
这人姓高名维,字曰摩诘。
读书虽多,不以功名为意。
家有田原数十顷,就算得个小小的富翁了。
住在淮安城内勺湖边上。
这勺湖不过城内西北角一个湖,风景倒十分可*。
湖中有个大悲阁,四面皆水;南面一道板桥有数十丈长,红栏围护;湖西便是城墙。
城外帆樯林立,往来不断。
到了薄暮时侯,女墙上露出一角风帆,挂着通红的夕阳,煞是入画。
这高摩诘在这勺湖东面,又买了一块地,不过一亩有余,圈了一个槿篱,盖了几间茅屋,名叫小辋川园。
把那湖水引到园中,种些荷花,其余隙地,种些梅花桂花之类,却用无数的小盆子,栽月季花。
这淮安月季,本来有名,种数极多,大约有七八十个名头,其中以蓝田碧玉为最。
那日老残到了高维家里,见了他的胞姊。
姊弟相见,自然格外的欢喜。
坐了片刻,外甥男女都已见过,却不见他姊丈。
便启口问道:“姊丈哪里去了?
想必又到哪家赴诗社去了罢。”
他大姊道:“没有出门,想必在他小辋川园里呢。”
老残道:“姊丈真是雅人,又造了一个花园了。”
大姊道:“咦,哪里是什么花园呢,不过几间草房罢了。
就在后门外,不过朝西北上去约一箭多远就到了。
叫外甥小凤引你去看罢,昨日他的蓝田碧玉,开了一朵异种,有碗口大,清香沁人,比兰花的香味还要清些。
你来得正好,他必要捉你做诗哩。”
老残道:“诗虽不会做。
一嘴赏花酒总可以扰得成了。”
说着就同小凤出了后门,往西不远,已到门口。进门便是一道小桥,过桥迎面有个花篱挡住,顺着回廊往北行数步,往西一拐,就到了正厅。上面横着块扁额,写了四个大字是“散花斗室”。迸了厅门,只见那高摩诘正在那里拜佛。当中供了一尊观音像,面前正放着那盆蓝田碧玉的月季花、
小凤走上前去。
看他拜佛起来,说道:“二舅舅来了。”
高维回头一着,见了老残。
欢喜的了不得,说:“你几时来的?”
老残说:“我刚才来的。”
高维说:“你来得正好。
你看我这花今年出的异种。
你看这一朵花,总有上千的瓣子。
外面看像是白的,细看又带绿色,定神看下去。
仿佛不知有若干远似的。
平常碧玉。
没有香味,这种却有香,而又香得极清,连兰花的香味都显得浊了。”
老残细细的闻了一回,觉得所说真是不差。
高维忙着叫小童煎茶,自己开厨取出一瓶碧罗春来说:“对此好花。
若无佳茗,未免辜负良朋。”
老残笑道:“这花是感你好诗来的。”
高维道:“昨日我很想做两首诗贺这花,后来恐怕把花被诗熏臭了。
还是不做的好。
你来倒是切切实实的做两首罢!”
老残道:“不然,大凡一切花木,都是要用人粪做肥料的。
这花太清了,用粪恐怕力量太大。
不如我们两个做首诗,譬如放几个屁。
替他做做肥料,岂不大妙!”
二人都大笑了一回。
此后老残就在这里。
无非都是吃酒、谈诗、养花、拜佛这些事体,无庸细述。
却说老残的家,本也寄居在他姊丈的东面,也是一个花园的样子。进了角门有大荷花池。池子北面是所船房,名日海渡杯。池子东面也是个船房。面前一棵紫藤,三月齐花,半城都香,名曰银汉浮槎。池子西面是一派五间的水榭,名曰秋梦轩。海渡杯北面,有一堂太湖石,三间蝴蝶厅。厅后便是他的家眷住居了。老残平常便住在秋梦轩里面。无亭时,或在海度杯里着棋,或在银汉浮槎里垂钓,倒也安闪自在。
一日在银汉浮槎里看《大圆觉经》,看得高兴,直到月轮西斜,照到槎外如同水晶世界一般,玩赏许久,方去安睡,自然一落枕便睡着了。梦见外边来了一个差人模样,戴着一顶红缨大帽,手里拿了许多文书,到了秋梦轩外间椅子上坐下。老残看了,甚为诧异。心里想:“我这里哪得有官差直至卧室外间,何以家人并不通报?”
正疑虑间,只见那差人笑吟吟的道:“我们敝上请你老人家去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