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李浩愣了愣,随即扯了扯嘴角:“调皮,总闯祸。父亲常罚我跪祠堂,我就偷偷在蒲团下藏小人书。”
“后来呢?”
“后来父亲死了。”他声音淡下去,“我被送到舅舅家,在乡下长大。十七岁那年,沈墨找到我,说父亲留了东西给我。再后来,我就成了现在这样。”
火折子快灭了,他换了根新的。光重新亮起时,清辞看见他眼角有细纹,是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
“你恨吗?”她问。
“恨谁?二皇子?金鳞?还是这世道?”李浩摇头,“恨太奢侈,我只想做完该做的事。”
“然后呢?”
“然后……”他想了想,“或许开间药铺,像陈掌柜那样。或者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种几亩地。”
清辞笑了,很轻:“不像你。”
“那什么像我?”
“不知道。”她说,“总觉得你该在更大的地方,做更大的事。”
李浩没接话,起身走到地窖口,侧耳倾听。外面的马蹄声远了,追兵似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他回来,掰了块干粮递给清辞。
“吃一点,天亮前得走。”
干粮硬得像石头,清辞勉强咽了几口。李浩自己也吃,就着水囊里的凉水。两人沉默着,只有咀嚼声和火折子燃烧的噼啪声。
“清辞。”李浩忽然开口。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了军营,杨啸不可信。我会拖住他们,你带着证据走。去京城,找名单上第三个人,他叫徐阶,现在是大理寺少卿。他是我父亲的门生,可信。”
“我不——”
“听我说完。”李浩打断她,“证据比你我性命都重。沈墨死了,顾长明死了,那么多人为这个死了。不能让它白费。”
清辞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不容置疑的决绝。
“好。”她终于说,“但你也得答应我,不到最后,别轻易赴死。”
李浩笑了笑,很短:“我尽量。”
火折子又灭了。这次他没再点,黑暗彻底吞没了地窖。清辞靠在土墙上,能听见李浩的呼吸声,平稳,绵长。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他的手指碰了碰她的额头。
“你在发烧。”
“嗯。”
“睡一会儿。”他说,“时辰到了我叫你。”
清辞闭上眼。黑暗中,记忆像潮水涌来。她看见父亲伏案写奏折的背影,看见母亲在灯下缝补衣衫,看见沈墨在雪地里冲她挥手,笑容明亮。
还有李浩。他握刀的手,他背对着她说“同往”时的侧脸,他给她包扎时低垂的睫毛。
这些画面交织,旋转,最后沉入黑暗。
她睡着了。
李浩没睡。
他坐在黑暗中,耳朵捕捉着外面每一丝声响。风过树梢,夜鸟啼鸣,远处隐约的狼嚎。还有怀里那叠证据的触感——纸张被水泡过后微微发胀,边缘已经起毛。
他想起父亲。
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忙碌,早出晚归,身上常带着墨香和药草味。偶尔得闲,会教他认字,读史书。父亲说,为官者,当知兴替,明得失,但最重要的是知民心。
“民心是什么?”年幼的他问。
父亲摸着他的头:“就是你走在街上,看见的那些人。卖菜的阿婆,拉车的汉子,学堂里的孩童。他们想过安稳日子,有饭吃,有衣穿,不受欺压。这就是民心。”
后来父亲死了。官府说是投江,尸骨无存。舅舅把他接走时,偷偷塞给他一封信,是父亲留下的。
信很短:“浩儿,若父不归,勿寻仇,勿入仕。去岐黄谷找陈师兄,学医济世,平安一生。”
他没听。
十七岁那年,他独自去了京城,想查父亲的死因。在父亲旧宅外守了三个月,终于等到一个夜里,有人翻墙而入。他跟进去,看见那人从书房暗格里取出一本账簿。
那人就是沈墨。
沈墨发现了他,没杀他,反而带他走。说,你父亲是我老师,他死得不明白,我得查清楚。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他愿意。
那之后八年,他跟着沈墨,从京城到江南,从官场到江湖。他学会了用刀,用枪,用毒,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在谎言中分辨真相。沈墨说,你父亲想让你平安,但你骨子里流着他的血,注定走不了安稳路。
沈墨说得对。
地窖外传来窸窣声。李浩瞬间握刀,屏住呼吸。
是脚步声,很轻,踩在落叶上。不止一个人,至少三个。他们在庙外停住了。
“血迹到这里就没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压低着。
“搜。”
李浩轻轻推醒清辞,手指按在她唇上。她立刻清醒,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李浩指了指地窖口,做了个手势——有人,三个。
清辞点头,摸到地上的勃朗宁。还剩四发子弹。
脚步声进了庙。他们在翻找,推倒破烂的供桌,踢开腐朽的梁木。离地窖入口越来越近。
李浩计算着距离。地窖入口的荒草只是简单掩盖,仔细看很容易发现。一旦被发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余地。
只能先发制人。
他示意清辞准备,自己则挪到地窖口下方,耳朵贴着土壁。脚步声停在入口上方,荒草被拨动——
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