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回到房间时,寅时刚过三刻。
他反手掩上门,没有立刻点灯,而是站在门后凝神细听。走廊尽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驿馆值夜的老仆在巡更,竹梆子敲了两下,又渐渐远去。
隔壁房间毫无声息。
方才从柴院返回时,他特意绕到前厅,佯装口渴向值夜老仆讨水。闲聊间,似是不经意问起隔壁那位江南绸缎商。
“那位客官啊,”老仆揉着惺忪睡眼,“姓冯,说是来北境收皮货的,顺路看看黑水城有无生意可做。住了三日,深居简出,连饭食都是让送到房里。哦对了,昨儿晌午还问过小人,说城西可有稳妥的货栈能寄存些要紧物事……”
货栈。
李浩心头微动。黑水城西确有七档,企图贩卖于敌国暗桩。我等奉命追缉,他拒捕服毒,实属咎由自取。”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包裹:“这些账册,记载的是六年前暗渠工料实况,涉及朝廷工款流向。若落入敌国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我等夺回证物,乃是分内之事。”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杀人夺证包装成了忠勇办案。
李浩看着地上老者的尸体,又看看沈墨手中的账册,忽然笑了:“沈副尉好口才。只是李某有一事不明——既然此人是私盗文档的叛徒,为何昨夜要向我投竹筒示警,助那携带金线图的女子脱身?莫非寒鸦营专帮叛徒救人?”
沈墨眼神微凝,随即恢复如常:“李大人说的什么竹筒、什么金线图,沈某不知。昨夜我等追捕另一名要犯,确实曾在驿馆附近活动,但并未与李大人有过接触。”
“是吗?”李浩从怀中取出那枚前朝铜钱,“那这枚刻着巽位暗号的铜钱,沈副尉可认得?”
沈墨盯着铜钱,沉默片刻,忽然也笑了。
“李大人果然心思缜密。”他不再否认,“不错,铜钱是我留的。卯时三刻,巽位,确是约你相见之地。只不过,我约的是李大人你,而非这叛徒。”
他踏前一步,晨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有些事,在驿馆不便说。有些东西,也不便让太多人看见。”
李浩不动:“沈副尉想说什么?”
“关于六年前那场暗渠修缮案,”沈墨压低声音,“关于清辞父亲的死,关于吏部那场大火,关于……二皇子‘金鳞’在黑水城的暗桩。”
他每说一句,李浩的眼神便深一分。
“李大人手中那幅金线图,画的只是皮毛。”沈墨继续道,“真正的网,比那图上画的,大十倍、深百倍。清辞姑娘以为她握住了关键,实则只是碰到了网的一根线头。而你李大人——”
他直视李浩:“你才是他们真正想网住的人。”
庙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是官兵。
沈墨脸色微变,迅速将账册包裹塞入怀中,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李大人若想知真相,今夜子时,西城废园老槐树下,沈某恭候。”
说罢,他朝另外两名黑衣人使个眼色,三人身形如电,几个起落便翻过庙墙,消失在晨雾中。
李浩未追。
他站在原地,看着地上老者的尸体,又看向庙门外——一队城防卫兵已奔至门前,为首者正是昨夜去过驿馆的刺史府亲卫。
“李大人!”亲卫看见李浩,明显一愣,“您怎在此?”
李浩指了指地上尸体:“早起散步,偶经此地,见有凶案发生。”
亲卫蹲身检查尸体,脸色凝重:“服毒自尽……看衣着,像是官府书吏。”他抬头看向李浩,“李大人可曾看见凶徒?”
李浩摇头:“我来时,人已死了。”
亲卫将信将疑,却也不敢多问,只吩咐手下收殓尸体、封锁现场。
李浩转身离开土地庙时,晨雾正缓缓散去。
东方天际,朝阳将出未出,云层被染成暗金色。
他握紧袖中那枚铜钱,边缘的划痕硌着掌心。
沈墨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今夜子时,西城废园,是另一个陷阱,还是真正撕开这张网的开始?
金线缠局,局中有局。
而他李浩,已身在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