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本?”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堂本本拉回思绪,下意识问道:“什么事?”
转头,凤镜夜正皱着眉打量她:“已经到了,我叫了你好几遍。”
堂本本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窗外,才发现车已经停下了,面前正是她家那扇巨大的乌木色大门,这里是她和母亲单独住的地方。
司机已经为她打开车门,恭敬的等在门外,堂本本下车,在门前站定,透过古旧的对开式大门,远远的,可以看见一座巨大的和风房屋,屹立在偌大的庭院中央。
亭台水榭,古朴的风格虽然看上去价值不菲,但实际上,这座宅子只是埴之冢家名下最廉价的一处,连旁系的亲戚都不愿意住的地方。
堂本本抿了抿嘴唇,抬脚准备下车,却被身后的少年拉住手腕。
她停下来,回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凤镜夜静静看了她一会,动了动嘴,似乎欲言又止,最终放开她的手腕:“算了,没什么……一会,你要冷静一点。”
堂本本皱了皱眉,一路上萦绕在心头的那股不安更加明显,她拉住凤镜夜不让他下车,“等等,你……”
就在这时,管家听到门外的车声来打开大门,见到车内的少女时,好像非常惊讶,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有一丝激动,他大概完全没有想到堂本本会回来,否则也不会没注意到车里古怪严肃的气氛。
“少、少小姐!”
他条件反射的就要去弯身鞠躬,堂本本发现,昔日一丝不苟、严肃干练的管家,已不复昔日的冷厉,他苍老的容颜上开始有了皱纹,总是被她吐槽随时释放x射线的双眼,也被岁月浸染的越发浑浊。
堂本本连忙上前阻止他鞠躬的动作,从司机那里接过伞为两人撑起。
“管家叔叔,不用这样。”
这位管家原是堂本组的人,后来堂本家没落,母亲只带了他回来,可以说堂本本是被他看着长大的。
“好,好……”管家慢慢平静下来,脸上也恢复了平常的冷漠严肃,忽然他又想到什么,面色一变拉住堂本本,“少小姐,您怎么回来了?夫人要是知道就麻烦了!”
他的态度非常可疑,好像在催促堂本本快走一样。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母亲的事。”堂本本挣开他,目光冷清,直直的盯着管家,“叔叔,你其实知道吧,她为什么不让我回来。”
“我……”管家一震,瞪大眼睛看着她,声线微颤,“少小姐,您都知道了……”
“恩,可惜知道的也是假的。”堂本本眼中染上苦涩,盯着某处出神片刻,好一会才重新平静下来,继续问道,“母亲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想也许这位管家在一开始就知道她母亲的病情,去神奈川之前她曾回来过一次,那时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管家怔了怔,欲言又止,刚才见到堂本本的激动全然不见,所有的眼神只化为浓重的悲痛,仿佛一瞬间又老了许多。
堂本本看见他这样忽然有些慌,难道情况真的有这么糟?连一向很会控制情绪的管家都这样?一想到母亲的情况已经恶化到那种地步,堂本本一路上所有的自我安慰似乎全都不堪一击。
虽然栗原彻也死之前说加奈夫人的身体很糟,凤镜夜也给她看了真实的病例,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做过最坏的想象,那种可能性光是想想都让人崩溃。
不会的,不会那样的。
“告诉我吧,管家叔叔。”
快点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
堂本本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住身体的颤抖,可是几欲喷薄而出的情绪在心中来回激荡,完全没有平息的可能。
她站在黑色的雨伞下,双眼仿佛汇聚着旋风的深渊,皮肤在黑伞的衬托下显得惨白无比,雨水全被遮挡在外,那双眼睛却仿佛淋了雨一样,让人觉得它随时都能流出漆黑的墨汁。
饶是活了几十年的管家,也被这外露的负面情绪吓了一跳,那种黑暗太过浓稠,几乎让人一靠近就有窒息的危险。
管家面色不动,心里却是一跳,急声呼唤她:“少小姐,别在这站着了,您还是赶快去看看夫人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再不让她进门也没有用,如果再不说点什么打断她,管家都害怕这样的少小姐会出什么问题。
堂本本却好像没听到一样,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管家再叫了几次都没反应,没办法,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好了,我告诉您,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接着他看了堂本本一眼,那一眼中包含着怜悯与不忍,让堂本本心惊胆战。
“到底……怎么样了?”
管家深拧着眉头的看着她,咬了咬牙,才用包含沉痛的语气艰难开口:“夫人她的情况很不好,现在每天几乎都在睡觉,醒来的时间很少,恐怕……恐怕熬不过这……这两个星期……”
……
……
你知道,溺水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世界的恶意拖入水中,冰冷的湖水一直淹过腰部,胸腔,脖颈,最后上升至口鼻,双眼,然后彻底将人埋葬。
那时,有很多人在岸边冷眼旁观。
你在湖水里拼命挣扎,即使越沉越深,也没有人肯来伸出援手,但直到你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心里也始终存着一丝获救的侥幸。
可是现在,这点侥幸也被残忍的击碎了,堂本本浑身僵硬,几乎是毫无准备的溺死在了湖底,她只能一动不动的望着管家,目光呆滞。
“不可能……”
过了许久,堂本本才终于惊醒,大声喊道,“不可能的!我一个月前还见过母亲,那时候还好好的!”
熬不过两个星期?怎么可能!
去神奈川之前的那个暑假,她擅自回去过一次,光邦和阿崇当时都在场,那时的埴之冢加奈除了脸色稍显疲惫外,一举一动都非常正常,身体没有变形,而且吐字清晰,看上去和那个严肃的母亲毫无二致。
怎么可能突然变成这样?!
“小姐……”管家见她不愿意相信,只能重重的叹息。
堂本本一下急了,握紧手中的伞,急切的逼近管家几步,“你骗我的对不对?!你不要骗我了!我偷偷联系过中岛医生,他明明说会治好的!他说我妈妈不会有事的!”
那语气包含威胁,似夜海在暴风雨中翻滚起万丈巨浪,好像对方不说真话就要把人卷入其中,撕成碎片,尸骨无存。
管家并不为这样恐怖的表情感到害怕,他眼中的怜悯更加浓重,却还是继续说下去:“小姐,很不幸,正是中岛医生告诉我夫人撑不过两星期的,您也知道,这种事情他绝不会乱说……”
“不,你骗人!”堂本本完全没听进去,连声音都变得尖利嘶哑起来,她只知道要否定,所以拼了命的摇头,长发甩在脸上也不理会,“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你这个骗子!你一定是骗我的!”
一遍遍重复的否定,似乎那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没有骗您!少小姐――以您父亲的名义起誓,我说的全都是真话。”管家说这话的时候紧绷着身体,眼神异常认真甚至充斥着敬仰,说完,他就闭上眼,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