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强走后,院子里恢复了宁静。沐小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晾衣服。秦沐阳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帮她把最后一件衬衫挂上竹竿。阳光洒在湿漉漉的布料上,蒸腾起一层淡淡的水汽,像是岁月悄然蒸发了过往的苦涩。
那天晚上,两人照例进了空间。
这方天地是他们最私密的港湾。四面青山环抱,溪水潺潺流过屋前,木屋外种着几株桃树,正值花开,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院中的石桌上,也落在他们并排坐着的身影间。屋里被褥柔软,灯火温暖,连空气都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你说他是不是真悔了?”沐小草靠在秦沐阳肩头,望着窗外夜色低语。
“我不知道。”秦沐阳轻抚她的发,“但至少,他肯来这一趟,就说明心里还有点光亮。人不怕犯错,怕的是执迷不悟。他能回头看看自己走过路,哪怕只是一眼,也算没彻底沉下去。”
沐小草点点头,没再追问。她不想恨谁,也不愿再提那些旧事。可有些伤痕,就像皮肤上的疤,即使愈合了,触碰时仍会隐隐作痛。她只是庆幸,如今身边有个人愿意替她挡住风雨,而不是一次次将她推入泥泞。
秦沐阳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忽然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
“给你带的礼物。”他笑着递过去。
沐小草一愣:“又送什么?前两天不是才买了新裙子?”
“打开看看。”
她好奇地拆开,里面竟是一串手工打磨的玉珠手链,色泽温润,颗颗圆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你哪来的这好东西?”她惊讶。
“一位老首长退休回南方老家,临走前送我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寓意‘平安顺遂’。我留着没用,不如给我家老婆戴着。”秦沐阳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手链一圈圈绕上,“尺寸刚好,你看,多配你。”
沐小草低头看着腕间的玉珠,心头一热。这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比任何金银首饰更让她动容。因为这是他用心挑的,是他在忙碌公务之余,还记得要为她留下一点温柔的痕迹。
“谢谢你。”她仰头看他,眼中泛起水光。
“谢什么,你是我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秦沐阳捏了捏她的脸,语气宠溺,“再说了,咱俩的日子才刚开始呢,以后每年我都送你一样信物,等老了翻出来看,一件件都是回忆。”
沐小草笑了,靠进他怀里,听着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被命运厚待了。
重生回来三年,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忍气吞声的沐小草。她有了尊严,有了爱她的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她不必再看谁脸色过活,也不必为了省几毛钱而饿着肚子。她可以任性地买一匹喜欢的花布,可以半夜想吃饺子就让秦沐阳去厨房煮,可以在下雨天赖在床上不起身,只因他说:“老婆累就多睡会儿,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这样的日子,她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
可偏偏,它真实地发生了。
***
几天后,镇上的知青点传来消息??林秀兰要返城了。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整个村子。林秀兰是当年和沐小草一起下乡的知青,也是少数几个对她还算友善的人。她父亲平反昭雪,落实政策,组织上批准她调回京城工作。
临行前,她特意托人捎话,想见沐小草一面。
见面地点约在供销社门口的老槐树下。那天天气晴好,微风拂面,槐花正盛,香气扑鼻。
沐小草早早到了。不多时,一辆吉普车停在路边,林秀兰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制服下车,头发剪得整齐,脸上虽有些疲惫,眼神却明亮坚定。
“小草!”她一眼看见沐小草,快步上前,紧紧抱住,“好久不见!”
“秀兰……”沐小草眼眶一热,也回抱住她,“恭喜你,终于能回家了。”
两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聊起这些年的事。林秀兰说起自己在农村的种种艰辛,也坦承曾一度绝望,差点嫁给了一个本地农民只想换个户口。但她咬牙撑了下来,一边教书一边写材料申诉,终于等到家里平反的消息。
“你知道吗?”她握着沐小草的手说,“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只要心不死,总有出头那天’。那时候我快熬不住了,就是靠着这句话撑下来的。”
沐小草怔住,随即摇头苦笑:“我哪说得出来这么有道理的话?怕是记错了。”
“没错,就是你说的。”林秀兰认真道,“那年冬天,我在牛棚边冻得直哆嗦,你偷偷塞给我一碗热粥,还对我说:‘别怕,咱们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做人。’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这世上还有光。”
沐小草沉默良久,终是红了眼眶。
原来,她也曾无意中照亮过别人。
“你现在过得好吗?”林秀兰打量着她,“听说你嫁了个大干部?看你气色不错,应该是被疼着了吧?”
沐小草笑了笑,点头:“嗯,他对我很好。虽然我们结婚三年才真正在一起,但他从未嫌弃过我。他是真心想护我一生周全。”
“那你可得好好珍惜。”林秀兰由衷地说,“像你这样吃过苦的女人,最该拥有幸福。别怕往后走,前方一定有更好的风景等着你。”
两人依依惜别。林秀兰临上车前,忽然回头喊了一句:“小草!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也想请你来京城做客!到时候,我要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繁华世界!”
沐小草笑着挥手:“好啊,我一定去!”
车子远去,扬起一路尘土。沐小草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她知道,有些人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但也有些人,即便天涯海角,情谊依旧如初。
回家的路上,她遇见了村小学的王老师,对方手里抱着一摞课本,见到她便停下脚步。
“沐同志,正好找你呢。”王老师笑着说,“学校打算办个夜校班,专门教妇女识字算术。我想请你来当助教,你觉得怎么样?”
“我?”沐小草一愣,“可我没读过多少书啊。”
“你这几年变化太大了。”王老师感慨,“以前村里人都说你命苦,现在谁不知道你是最有福气的?更重要的是,你懂人心,也懂生活。很多妇女不敢说话、不敢争取权益,就是因为没人带头。你要是能站出来,一定能影响更多人。”
沐小草低头思索片刻,终于点头:“好,我试试。”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别人的依靠。
***
自那日起,她每周三个晚上前往村小学授课。起初只有七八个妇女前来,大多是年轻媳妇,脸上带着怯懦与不安。她们有的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有的被丈夫打得不敢吱声,有的生了女儿就被婆家冷眼相待。
沐小草没有讲大道理,而是用自己的经历一点点打动她们。
“我曾经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人。”她说,“我在刘家住三年,洗衣做饭、伺候公婆、带孩子,可换来的是什么?是冷漠,是背叛,是日复一日的委屈。直到我明白,女人不能靠别人施舍尊严,得自己站起来。”
她教她们写字,从“人”“口”“手”开始,一笔一画,耐心教导。
她鼓励她们存私房钱,哪怕每月只攒五分钱,也要有自己的底气。
她告诉她们:“你们不是男人的附属品,你们是母亲、是妻子、更是独立的人。你们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有权追求幸福。”
渐渐地,来听课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开始学着记账,有人敢跟丈夫商量家庭开支,甚至有个妇女生了第三个女儿后,竟主动提出要去医院结扎,不再生育。
这一切变化,都被秦沐阳看在眼里。
一天夜里,他搂着沐小草躺在床上,低声说:“你知道吗?我现在越来越佩服你了。”
“瞎说,我有什么好佩服的?”她笑着掐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