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玲姐夫妇可以在这迷幻的世界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守着初衷幸福的生活。难道我就不可以吗?
我希望自己能够冷静下来,再次成为旁观者,这样的我或许会活得轻松一点。于是我把时断时续的日记捡起来,用字来纾解心中苦闷,记录我的见闻与感受。
我想有一天,我总会成长,可以做到像玲姐那么好。不再冲动易怒,幼稚天真。毕竟,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是多么渺啊,也许,能够做到自保就很不容易了。
我固执的相信,这只是特殊现象,我的故乡,我的祖国,还是原来的模样!
这里是特区。不是吗?
都了是实验,摸着石头过河嘛,走错了路,自然会回头。
等到所有这些乱象被政府看到之后,会有人想办法控制的。
我在来住宿的客人身上寻找证明我判断无误的证据。我不相信这个酒店的作用真的只是供本地的暴发户男人们销金买欢的。
最早接触到的是一个台湾客商,不到三十,中等身材,白净面庞,温尔雅,对服务员都是彬彬有礼,笑脸相对。他很忙,每天只是住宿而已,从不曾有女性出现在他身旁。
我很佩服这样的男士。不是台湾跟大陆不一样吗?三妻四妾并不会被法律限制吗?为什么他面对这温柔旖旎的世界却镇定自若呢?
我好奇,但是也有敏感话题的自觉。我这样问他:“在台湾,酒店是不是也像这样的景象?”
他楞了一下,礼貌的:“个别现象而已,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这样。”
“我不喜欢这种现象,让人觉得太没尊严。”我很失望,我希望跟他们相比可以有一点优越感自豪感。可是我身边的人怎么让我觉得这么自卑呢?“这种腐朽的生活方式,会毁了年轻人的道德观。”
他很怜悯的望着我,温和地:“这是经济发展必然会遇到的。中国历来‘笑贫不笑娼’。”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可是我所受到的教育,使我万分耻辱。竟然是以这样的同情口吻来劝解我。“妹妹,你不喜欢这种环境,可以试试去工厂。凭自己的劳动换饭吃,才可以活得有尊严。”
可是我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会。怎么进工厂呢?同乡工厂工资低。外地人一样受气呀。
有一对北方夫妻住进来,登记是国务院的。过来洽谈车进口诸般事宜。
我很开心,他们两个人的表现跟那个台湾人一样温有礼。
北方人个儿高,清瘦,所以就不觉得那么挺拔。我有点心疼。咱中央的,都没那台湾客商富态温润。怪不得要改革,国家负担重家大口阔啊!
雪玲其时已经嫁给本地人,所以知道很多内幕。看多了,知道多了,她就很有些颓废。:“现在倒买倒卖黑车的很多,谁知道他们是拿批做生意呢还是公干?”
在本地进口的名牌黑摩托只要五千多,到内地价格稳翻一番。问题是上不了牌照,所以只能在本地使用。
国家打击偷税漏税,进口走私,最后的输家是谁呢?
我们不知道。我只知道,特区人有贴息贷款和免税优惠,挣的比我们多,出的比内地少,消费还有这么多省钱的好门路。
更可气的是住店者99是本地人。每个月接待不到一个真正做生意的旅客。
我愈来愈困惑,但是没有人能给我解答。
怎样才能活得有尊严?
贫穷的现状告诉我,没有钱,就很难有尊严。
走在大街上,本地人用极其蔑视的口气称我们“外省”。前不久大街上扰攘一片,所有去看过的本地人都兴奋异常,而外地人则心有余悸。
问那面色惨白的清洁工,是公车上有个男孩偷钱被抓住,听是外地人偷本地人财物,当地人非常齐心,在大街上拉下人来,竟被蜂拥而至的本地男人每人一拳两脚的活活打死。
真是想不到这些人利用外地工人赚的钵满盆溢,内里居然是这样的排外心理。
那一刻我的心是多么痛。“难道派出所不管吗?”不过是偷钱而已,谁有权力攫夺他的性命做抵偿。
“管?”他抹一把冷汗,一米七八的身材佝偻着。看我的眼光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你知道这里的‘烂仔’吗?打架打死人,实在追得没办法,就随便抓一个外地人去顶罪坐牢……”
我瞠目结舌。“这里总还是中国地盘吧?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无法无天?”
“妹你太年轻了……”他叹口气,“我们还是夹紧尾巴做人,挣钱要紧。”
清洁工不到三十,白得有点病态的脸,细看其实很英俊。看到我发愣,他提高情绪笑着:“咱们能有份工作真的应该好好珍惜,最起码不会沦落到被打死或者拉去顶罪。”
“你不觉得做清洁工对你来是浪费人才吗?”
他一愣,急忙摇头。“你错了。我做清洁工比总台收银工资还高。”他得意的一笑,捡起垃圾桶上的易拉罐,“这东西一个一毛二,加上别的垃圾废品,比我工资还多。”
我咋舌。
他笑笑,好言相劝。“妹,我知道你有化又善良。可是我们出来是求财的,闲事还是少管点,想开了就不那么辛苦了。”
我无语目送他离去,听到他在楼道上笑着跟董事长打招呼,不禁想起他一贯勾腰驼背满脸堆笑的样子。是一个看透了大局的隐者吗?
很遗憾的是没过多久,精明的刘经理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生财之道,很不顾身份的收回了部分废品的处理权。再见到我时,清洁工的笑脸就有颇了点愁苦的味道了。
“敛财到了这种程度,我算是服了她了。”清洁工自嘲的笑,“要不是为了老婆,我早进工厂了。”
他老婆也是服务员,他实在放心不下。姑娘们都抵制不了的诱惑,媳妇们又如何?他老乡明贵刚刚又得了“大哥”一条价值一千多元的金项链,给同乡们看遍了。
虽然劝我要顺应生活,可是他自己竟也是这般无奈而渐至于彷徨了。
雪玲很幸运的生了大胖子,我也替她开心不已,在本地不能生儿子的媳妇地位是很悲惨的,何况她还是外地人。
我自愿多调夜班,白天就去帮她照料儿子,顺便躲开那些人和事。到外地人顶罪的事,她丈夫也点头,劝我们出门多留点神,本地很多烂仔——相当于内地所谓的地痞、流氓。
所有关心我的人都劝我,内敛,隐忍。然而我不合时宜的本性却仿佛顽强的竹竿,越压越想要反弹。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卑躬屈膝,孟春雷终于忍不住了。“我要回家。”到回家,他的脸似乎都放光了。
“回去也好。”我点头,“你有路费吗?”
这里规矩第二个月末领第一个月工资,听有点工厂是压两个月。两个月里吃住不愁,但是日用要自己掏。对于迫不得已出来求财的人而言,这是一个难关,筹集两百元的路费对于内地人都是很艰难的。何况,这人还抽烟。
孟春雷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进来前就没钱了,一直吃住在老乡那儿,真是不好意思再问他借钱。”
我有点同情又有点生气,“那你还抽烟?”
“我整天憋在这里,闷得不行。”
“那你还是坚持十天,拿了工资再走吧。”
“我等不了。我在当兵时学的驾照要年审。过期可就作废了。”
我也着急了。“那可怎么办呢?可惜我每个月都把钱寄回家了。”
“我找经理请假,叫她预支一个月工资。”他打断我的话,“其实我真不想在这里干了,能拿回一点算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