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觉得太郁闷，我向经理请假回家。经理很爽快的批了十天。
“你也知道，服务员人数固定，你走了，别人就得辛苦双倍。”
“这一点我理解，孟春雷请假的一个月，我深有体会。”管他多少天，回家散散心有利于增强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我发觉自己怎么像《飘》里面的郝思嘉，把家乡当成了汲取精神力量的源泉。虽然，我喜欢的人物是梅兰妮。
经理笑盈盈的：“你的工作很有成效，吃苦耐劳，诚实守信，聪明又有化。我和董事长都很欣赏你，很想再提拔你。”她指着客房楼后面的几十亩空地，踌躇满志地：“看到没有？那些土地，都是属于我们的，将来酒店还会扩大，再盖新楼。我要让天马真正腾空飞翔。”
这一刻，我也被她的豪情所感动。这是一个有魄力与大智慧的女人，起自农村，却以卑微的身份，锲而不舍的奋斗精神，在这片夫权至上的土地上大展拳脚，硬生生为自己打出一片天下。
那份在恶劣坏境中都不舍弃梦想的坚韧不拔，实在是我所奇缺的。
“您会成功的。“我由衷地。
经理笑了，真正的开怀。她看定我，“我需要你的帮助，当初我过的话，还算数。在你的家乡，帮我带些出色的人才过来。”末了她又添上一句，“我不会亏待她们的。这里的生活待遇，你是知道的；工资跟内地相比高了不止一倍，比起内地按部就班涨工资，这里的机会更多，更有前途。”
我终于明白她这么痛快批假给我的原因了。
回到故乡，远远看见母亲佝偻了的背，我都不敢相信。
“家里怎么样？房子盖好了吗？爸爸呢？……”我憋了近一年的话争先恐后的往外冒。
母亲却上下打量我，万分惊诧地：“你变得这么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拉了我的手，看了又看。她还是那种抓不住重点的老习惯，特喜欢些无关主题叫人开心的话。
我眼睛适应了一下室内暗淡的光线，还是那白灰残褪的土墙，凹凸不平的地面，东倒西歪的椅子，一个充当神柜的双屉两开的红色矮柜孤独的站在堂间上面，后面是从外面用废砖块砌起来的破窗户。生锈的铁丝网破洞百出。
右边靠墙是一口装粮食的大缸，是父亲从单位上带回来的纪念品。也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家具之一。
厨房暗无天日，不敢踏足，卧室里满是洞眼和蚊子血迹的破蚊帐还是我从学校带回来的。
家，还是这么困顿！我叹一口气，有种从天堂骤然跌落苦难人间的感觉。
转了一圈，我不知道往哪里坐，两张破沙发上搁满了才收回来的干净衣物，母亲不好意思的陪着笑：“家里没有衣柜，干净衣物总得找地方搁着。”她忙忙碌碌的收拾起来。
“妈，找双布鞋给我吧。”我穿着南方时髦的仿木屐式高底凉鞋，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六个时客车，又走了六里山路，脚都痛断了。
母亲看着我的脚，大吃一惊。“南方的水土真是养人，这双脚，比咱这县里美女的脸还白净细嫩。”
我不由看看母亲晒得紫红近黑的脸，还有那满脸的皱纹。
母亲年轻时是大美女，皮肤白净，百里挑一。她是最在乎面貌的。如今恐怕都不喜欢照镜子了吧。
我却是最不关心自己的五官的。母亲曾劝我去激光祛掉鼻子上的几颗雀斑，：最起码将来找婆家别人挑不出毛病。
我偏偏倔强的就是要留着它。一是出门在外，美丽未必不是祸；二来我心里要找的人，决不可以是因为我的青春美貌才爱上我的。我要一个爱我的心胜过爱我的人的男子。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爱红颜渐老，发秃齿摇的我。
也只有这样的爱才能够白首偕老啊！
我是这样固执的坚守着自己可笑的歪理邪。并且给自己找到很多理由来证明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譬如，绝不可能因为我的外貌而喜欢与我交谈；譬如——康。
我看着自己白皙得仿似病态的皮肤，黯然无语。
毕竟，康还是在我心里留下了温暖而感动的力量，使我更加自信，也更固执的相信，真正爱我的人，是一定会看得见我内在不易为人察觉的美。
院子里的阳光多么强烈，坐在屋子里久了，我都有点怀疑，自己能否承受得起那烈日的灼照。
特地随母亲回来走亲。阳光下，他微眯着眼，笑笑的看着我。着农村最常用的客套话，我却从他眼中读出发自内心的真诚。
“这么久都没回家，是不是都把家乡的山山水水忘记了？”
“怎么会。在南方，做的每一个梦都在家乡，身边也都是家乡的亲人。”我扫了一眼在座的人，无一不展现着最淳朴的笑容。
这都是我的血缘至亲呀。
“这次在家能待多久？就顺便到我们家来玩玩吧。”都这样对我。
“只请了十天假，路上要去掉四天。恐怕哪儿都去不了。”我遗憾地笑笑，“我倒真是不想再出去，外面哪有家乡好呢?”
等大家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后，：“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趁现在多看看家乡，到时候也不那么想得慌了。”他笑望着我，“不知道现在的你还受不受得起家乡的热情的阳光。”
大家都劝我别出去，：“你皮肤现在这么嫩，只怕晒坏了。”
“南方的自来水加了漂白水，不管多么黑的人，这么漂洗上一年，都会成白人。”我笑着站起来，“还是让家乡的太阳晒晒更健康。”
我和迎风站在水库大坝上，依着拦坝看着那层层向我们推进的波浪，深蓝色的库水显示出不可捉摸的深度。长风从两山之间大峡谷吹过来，呼呼的舞动我的长发。
“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站在这里看着这熟悉的景色，竟然会让我觉得这么幸福。”我叹息着，回过身来，贪婪的从西向东，把对面的山水树木看进眼里心底。
西面那一条曲曲弯弯的河，曾经记录了我儿时的欢乐与苦恼。那山坡上的栎木林，承载着我幼年时，不知天高地厚的建筑梦想。那一草一木，一树一花，都给我无穷的想象的快感。
“记得我们时候在那里用木头稻草盖的窝棚吗？”那该是我最初的关于家的设想。村里孩子会把过家家当作最爱的游戏，唯独我，喜欢盖房子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记得。你每天都要去玩很久，大家都开心有个遮阴的好地方。”遥望着西山，山坡那边就是我儿时的家。那里也贮存着他母亲和他儿时的快乐记忆。
“你就是为着这个梦想去南方的吗？”他深思的望着我。
我恋恋不舍的视线像是被黏在那片西山上。喃喃呓语。“爸爸妈妈曾经有一个温暖的家，被我们兄妹弄丢了。那可是母亲用黄土一版一版筑起来的，她费力把所有墙洞塞起来，用最细致的白山土一点一点抿得光滑至极。卖的时候，她眼里有泪。可是为了我们所谓的未来，她舍不得也舍得了。”眼睛没来由的有点发涩。“我最后悔，不该占用了她在水库的临时工名额。害她寄人篱下，忍饥挨饿。”
“我觉得自己真是不孝。”我垂下视线，“哥哥的婚事让父母愁得睡不着觉。我怎么也得做点事情吧。”
默默倾听，最后了一句。“你在外面，很苦吧。”
“和家乡的工作相比，其实不苦。”我笑。
他肯定的接口：“就是心里苦。”
“那也只能怪我太不合时宜。外面的世界，金钱社会，肯定比家乡复杂。我如果成熟点，世故点，圆滑点，自然是也没什么不适应的。”我看看他，“可是，我就是不肯委屈了这颗心，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我真的做不到。我也看不惯！”我坦率的望着他，斩钉截铁地：“我不能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
“送给你。”递给我一块生了绿锈的铜钱。却是摸得光滑了。
“什么意思？”我反复端详，“康熙通宝！我家也有一个。”
“这个不重要。”他笑的意味深长:“看看它的形状。”
“外圆内方。”我沉吟。忽然记起有本书写过做人的方式。“你是叫我与人相处时向他学习吗？”
“圆滑是为了不伤害人际关系，方正则是保留自己的本性。”点头。“外面圆滑，却不改内里方正的操守。这就是你在陌生环境里最好的选择。”
真的这么简单吗？
“新学了一首歌，唱给你听好不好？”忽然有点腼腆。“唱的不好，不要见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