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世间何物是良图?惟有科名救急符。
试看人情翻手变,窗前可不下功夫!
话说自汉以前,人才只是幸荐征辟,故有贤良、方正、茂才异等之名;其高尚不出,又有不求闻达之科。
所以野无遗贤,人无匿才,天下尽得其用。
自唐宋以来,俱重科名。
虽是别途进身,尽能致位权要,却是惟以此为华美。
往往有只为不得一第,情愿老死京华的。
到我国朝,初时三途并用,多有名公大臣不由科甲出身,一般也替朝廷干功立业,青史标名不朽。
那见得只是进士才做得事?
直到近来,把这件事越重了。
不是科甲的人,不得当权。
当权所用的,不是科甲的人,不与他好衙门,好地方,多是一帆布置。
见了以下出身的,就不是异途,也必拣个惫赖所在打发他。
不上几时,就勾销了。
总是不把这几项人看得在心上。
所以别项人内便尽有英雄豪杰在里头,也无处展布。
晓得没甚长筵广席,要做好官也没干,都把那志气灰了,怎能勾有做得出头的!
及至是十进士出身,便贪如柳盗跖,酷如周兴、来俊臣,公道说不去,没奈何考察坏了,或是参论坏了,毕竟替他留些根。
又道是百足之虫,至死不僵,跌扑不多时,转眼就高官大禄,仍旧贵显;岂似科贡的人,一勾了帐?
只为世道如此重他,所以一登科第,便象升天。
却又一件好笑:就是科第的人,总是那穷酸秀才做的,并无第二样人做得。
及至肉眼愚眉,见了穷酸秀才,谁肯把眼梢来管顾他?
还有一等豪富亲眷,放出倚富欺贫的手段,做尽了恶薄腔子待他。
到得忽一日榜上有名。
掇将转来,呵脬捧卵,偏是平日做腔欺负的头名,就是他上前出力。
真个世间惟有这件事,贱的可以立贵,贫的可以立富;难分难解的冤仇,可以立消;极险极危的道路,可以立平。
遮莫做了没脊梁、惹羞耻的事,一床棉被可以遮盖了。
说话的,怎见得如此?
看官。
你不信且先听在下说一件势利好笑的事。
唐时有个举子叫做赵琮,累随计吏赴南宫春试,屡次不第。
他的妻父是个钟陵大将。
赵琮贫穷,只得靠着妻父度日。
那妻家武职官员,宗族兴旺,见赵琮是个多年不利市的寒酸秀才,没一个不轻薄他的。
妻父妻母看见别人不放他在心上。
也自觉得没趣,道女婿不争气,没长进,虽然是自家骨肉,未免一科厌一科,弄做个老厌物了。
况且有心嫌鄙了他。
越看越觉得寒酸,不足敬重起来。
只是不好打发得他开去,心中好些不耐烦。
赵琮夫妻两个。
不要说看了别人许多眉高眼低,只是父母身边,也受多少两般三样的怠慢,没奈何争气不来,只得怨命忍耐。
一日。
赵琮又到长安赴试去了。
家里撞着迎春日子,军中高会。
百戏施呈。
唐时有为“春设”
,倾城仕女没一个不出来看。
大户人家搭了棚厂,设了酒席在内,邀请亲戚共看。
大将阖门多到棚上去,女眷们各各盛妆斗富,惟有赵娘子衣衫褴褛。
虽是自心里觉得不入队,却是大家多去,又不好独自一个推掉不去得。
只得含羞忍耻,随众人之后,一同上棚。
众女眷们憎嫌他妆饰弊陋.
恐怕一同坐着,外观不雅。
将一个帷屏遮着他,叫他独坐在一处,不与他同席。
他是受憎嫌惯的,也自揣已,只得凭人主张,默默坐下了。
正在摆设酣畅时节,忽然一个吏典走到大将面前,说道:“观察相公,特请将军,立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