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裴兰孙是个娇滴滴的闺中处子,见了一个陌生人,也要面红耳热的,不想今日出头露面!
思念父亲临死言词,不觉寸肠俱裂。
正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生来运蹇时乖,只得含羞忍辱。
父兮桎梏亡身,女兮街衢痛哭。
纵教血染鹃红,彼苍不念茕独!
又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街上卖身,只见一个老妈妈走近前来,欠身施礼,问道:“小娘子为着甚事卖身?
又恁般愁容可掏?”
仔细认认,吃了一惊道:“这不是裴小姐?
如何到此地位?”
元来那妈妈,正是洛阳的薛婆。
郑夫人在时,薛婆有事到京,常在裴家往来的,故此认得。
兰孙抬头见是薛婆,就同他走到一个僻静所在,含泪把上项事说了一遍。
那婆子家最易眼泪出的,听到伤心之处,不觉也哭起来道:“元来尊府老爷遭此大难!
你是个宦家之女,如何做得以下之人?
若要卖身,虽然如此娇姿,不到得便为奴作婢,也免不得是个偏房了。”
兰孙道:“今日为了父亲,就是杀身,也说不得。
何惜其他?”
薛婆道:“既如此,小姐请免愁烦。
洛阳县刘刺史老爷,年老无儿,夫人王氏要与他娶个偏房,前日曾嘱付我,在本处寻了多时,并无一个中意的,如今因为洛阳一个大姓央我到京中相府求一头亲事,夫人乘便嘱付亲侄王文用带了身价,同我前来遍访。
也是有缘。
遇着小姐。
王夫人原说要个德容两全的,今小姐之貌,绝世无双。
卖身葬父,又是大孝之事。
这事十有九分了。
那刘刺史仗义疏财,王夫人大贤大德,小姐到彼虽则权时落后,尽可快活终身。
未知尊意何如?”
兰孙道:“但凭妈妈主张。
只是卖身为妾,珀辱门庭,千万莫说出真情,只认做民家之女罢了。”
薛婆点头道是,随引了兰孙小姐一同到王文用寓所来。
薛婆就对他说知备细。
王文用远远地瞟去,看那小姐已觉得倾国倾城。
便道:“有如此绝色佳人,何怕不中姑娘之意!”
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一边是落难之际。一边是富厚之家,并不消争短论长,已自一说一中。整整兑足了一百两雪花银子,递与兰孙小姐收了,就要接他起程。兰孙道:“我本为葬父。故此卖身,须是完葬事过。才好去得。”薛婆道:“小娘子,你孑然一身,如何完得葬事?何不到洛阳成亲之后,那时请刘老爷差人埋葬,何等容易!”兰孙只得依从。
那王文用是个老成才干的人,见是要与姑夫为妾的,不敢怠慢。教薛婆与他作伴同行,自己常在前后。东京到洛阳只有四百里之程,不上数日,早已到了刘家。王文用自往解库中去了。薛婆便悄悄地领他进去,叩见了王夫人。夫人抬头看兰孙时,果然是:
脂粉不施,有天然姿格;梳壮略试,无半点尘纷。举止处,态度从容;语言时,声音凄婉。双娥颦蹙,浑如西子入吴时;两颊含愁,正似王嫱辞汉日。可怜妩媚清闺女,权作追随宦室人!
当时王夫人满心欢喜,问了姓名,便收拾一间房子,安顿兰孙,拨一个养娘服事他。
次日,便请刘元普来,从容说道:“老身今有一言,相公幸勿喧怪!”
刘元普道:“夫人有话即说,何必讳言?”
夫人道:“相公,你岂不闻人生七十古来稀?
今你寿近七十,前路几何?
并无子息。
常言道:‘无病一身轻,有子万事足。
’久欲与相公纳一侧室,一来为相公持正,不好妄言;二来未得其人,姑且隐忍。
今娶得汴京裴氏之女,正在妙龄,仰且才色两绝,愿相公立他做个偏房,或者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刘门后代。”
刘元普道:“老夫只恐命里无嗣,不欲耽误人家幼女。
谁知夫人如此用心,而今且唤他出来见我。”
当下兰孙小姐移步出房,倒身拜了。
刘元普看见,心中想道:“我观此女仪容动止,决不是个以下之人。”
便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
是何等样人家之女?
为甚事卖身?”
兰孙道:“贱妾乃汴京小民之女,姓裴,小名兰孙。
父死无资,故此卖身殡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