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冬,余为友人作中保所累,家庭失欢,寄居锡山华氏。
明年春,将之维扬而短于资,有故人韩春泉在上洋幕府,因往访焉。
衣敝履穿,不堪入署,投札约晤于郡庙园亭中。
及出见,知余愁苦,概助十金。
园为洋商捐施而成,极为阔大,惜点缀各景,杂乱无章,后叠山石,亦无起伏照应。
归途忽思虞山之胜,适有便舟附之。
时当春仲,桃李争研,逆旅行踪,苦无伴侣,乃怀青铜三百,信步至虞山书院。
墙外仰瞩,见丛树交花,娇红稚绿,傍水依山,极饶幽趣。
惜不得其门而入,问途以往,遇设篷瀹茗者,就之,烹碧罗春,饮之极佳。
询虞山何处最胜,一游者曰:“从此出西关,近剑门,亦虞山最佳处也,君欲往,请为前导。”
余欣然从之。
出西门,循山脚,高低约数里,渐见山峰屹立,石作横纹,至则一山中分,两壁凹凸,高数十仞,近而仰视,势将倾堕。
其人曰:“相传上有洞府,多仙景,惜无径可登。”
余兴发,挽袖卷衣,猿攀而上,直造其巅。
所谓洞府者,深仅丈许,上有石罅,洞然见天。
俯首下视,腿软欲堕。
乃以腹面壁,依藤附蔓而下。
其人叹曰:“壮裁!
游兴之豪,未见有如君者。”
余口渴思饮,邀其人就野店沽饮三杯。
阳乌将落,未得遍游,拾赭石十余块,怀之归寓,负笈搭夜航至苏,仍返锡山。
此余愁苦中之快游也。
嘉庆甲子春,痛遭先君之变,行将弃家远遁,友人夏揖山挽留其家。
秋八月,邀余同往东海永泰沙勘收花息。
沙隶崇明。
出刘河口,航海百余里。
新涨初辟,尚无街市。
茫茫芦荻。
绝少人烟,仅有同业丁氏仓库数十椽,四面掘沟河,筑堤栽柳绕于外。
丁字实初,家于崇,为一沙之首户;司会计者姓王。
俱家爽好客,不拘礼节,与余乍见即同故交。
宰猪为饷,倾瓮为饮。
令则拇战,不知诗文;歌则号呶。
不讲音律。
酒酣,挥工人舞拳相扑为戏。
蓄牯牛百余头,皆露宿堤上。
养鹅为号。
以防海盗。
日则驱鹰犬猎于芦丛沙渚间,所获多飞禽。
余亦从之驰逐,倦则卧。
引至园田成熟处,每一字号圈筑高堤,以防潮汛。
堤中通有水窦。
用闸启闭,旱则长潮时启闸灌之,潦则落潮时开闸泄之。
佃人皆散处如列星,一呼俱集,称业户曰“产主”
,唯唯听命。
朴诚可*。
而激之非义,则野横过于狼虎;幸一言公平,率然拜服。
风雨晦明。
恍同太古。
卧床外瞩即睹洪涛,枕畔潮声如鸣金鼓。
一夜,忽见数十里外有红灯大如栲栳,浮于海中,又见红光烛天。
势同失火,实初日:“此处起现神灯神火。
不久又将涨出沙田矣。”
揖山兴致素豪,至此益放。
余更肆无忌惮,牛背狂歌,沙头醉舞,随其兴之所至,真生平无拘之快游也。
事竣,十月始归。
吾苏虎丘之胜,余取后山之千顷云一处,次则剑池而已,余皆半借人工,且为脂粉所污,已失山林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