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残说道送他上山,此时却答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德夫人道:“他此时既已得了你这么个主儿,也就离不开了。”
正在说话,只见慧生的家人连贵进来回语,立在门口不敢做声。
慧生问:“你来有什么事?”
连贵禀道:“昨儿王妈回来就不舒服的很,发了一夜的大寒热,今儿一天没有吃一点什么,只是要茶饮;老爷车上的辕骡也病倒了,明日清早开车恐赶不上。
请老爷示下,还是歇半天,还是怎么样?”
慧生说:“自然歇一天再看,骡子叫他们赶紧想法子。
王妈的病请铁老爷瞧瞧,抓剂药吃吃。”
正要央求老残,老残说:“我此刻就去看。”
站起身来就走。
少顷回来对慧生说:“不过冒点风寒,一发散就好了。”
此时店家已送上饭来,却是两分,一分是本店的,一分是宋琼送来的。
大家吃过了晚饭,不过八点多钟,仍旧坐下谈心。
德夫人说:“早知明日走不成功,不如今日住在斗姥宫了,还可同逸云再谈一晚上。”
慧生说:“这又何难,明日再去花上几个轿钱,有限的很。”
老残道:“我看逸云那人洒脱的很,不如明天竟请他来,一定做得到的。
我正有话同他商量呢。”
慧生说:“也好,今晚写封信,我们两人联名请他来,今晚交与店家,明日一早送去。”
老残说:“甚好,此信你写我写?”
慧生说:“我的纸笔便当,就是我写罢。”
当时写好交与店家收了,明日一早送去。老残遂对环翠道:“你刚才摇头,没有说话,是什么意思?我对你说罢:我不是勒令要你出家,因为你说早几年见他,一定跟他做徒弟,我所以说早年是万不行的,惟有此刻倒是机会,也不过是据理而论,其实也是做不到的事情。何以呢,其余都无难处,第一条:现在再要你去陪客,恐怕你也做不到了;若说逸云这种人真是机会难遇,万不可失的,其如庙规不好何?”
环翠说:“我想这一层倒容易办,他们凡剃过头的就不陪客,倘若去时先剃头后去,他就没有法子了。只是有两条万过不去的关头:第一,承你从火水中搭救我出来,一天恩德未报,我万不能出家。于心不安;第二,我还有个小兄弟带着,交与谁呢?所以我想只有一个法子,明天等他来,无论怎样,我替他磕个头,认他做师父,请他来生来度我,或者我伺候你老人家百年之后,我去投奔他。”
老残道:“这倒不然。
你说要报恩,你跟我一世,无非吃一世用上一世。
那会报得了我的恩呢?
倘若修行成道,那时我有三灾八难,你在天上看见了,必定飞忙来搭救我,那才是真报恩呢。
或者竟来度我成佛作祖。
亦未可知。
至于你那兄弟更容易了,找个乡下善和老儿,我分百把银子替他置个二三十亩地,就叫善和老儿替他管理抚养成人,万一你父亲未死,还有个会面的日期。
只是你年轻的人。
守得住守不住,我不能知道,是一难:逸云肯收留你不肯收留你。
是第二难。
且等明日逸云到来,再作商议。”
德夫人道:“铁叔叔说的十分有理,且等逸云到来再议罢。”
大家又说了些闲话,各自归寝。
次日八点钟,诸人起来。
盥漱方毕,那逸云业已来到。
四人见了异常欢喜。
先各自谈了些闲话,便说到环翠身上。
把昨晚议论商酌的话,一一告知逸云。
逸云又把环翠仔细一看,说:“此刻我也不必说客气话了,铁姨奶奶也是个有根器的人,你们所虑的几层意思,我看都不难,只有一件难处,我却不敢应承。
我先逐条说去:第一条,我们庙里规矩不好,是无妨碍的;你也不必先剪头发,明道不明道,关不到头发的事。
我们这后山,有个观音庵,也是姑子庙。
里头只有两个姑子,老姑子叫慧净,有七十多岁,小姑子叫清修,也有四十多岁了。
这两个姑子皆是正派不过的人,与我都极投契;不过只是寻常吃斋念佛而已,那佛菩萨的精义,他却不甚清楚。
在观音庵里住,是万分妥当的。
第二条,他的小兄弟的话呢,也不为难:我这做来峰脚下有个田老儿,今年六十多岁了,没有儿子。
十年前他老妈妈劝他纳个妾,他说:‘没有儿子将来随便抱一个就是了。
若是纳了妾,我们这家人家,今儿吵,明儿闹,可就过不成安稳日子了。
你留着俺们两个老年人多活几年罢!
况且这纳妾是做官的人们做的事,岂是我们乡农好做得吗?
’因此他家过得十分安静,从去年常托我替他找个小孩子。
他很信服我,非我许可的他总不要,所以到今儿还没选着。
他家有二三百亩地的家业,不用贴他钱,他也是喜欢的,只是要姓他的姓。
不怕等二老归天后再还宗,或是兼祧两姓俱可。”
环翠说道:“我家本也姓田。”
逸云道:“这可就真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