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似乎有火光闪烁,还有人声!
他屏住呼吸,将身体与树干阴影融为一体,凝神望去。只见凉亭内,点着一小堆篝火,旁边围着三四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就着火光,分食着什么,低声交谈。看打扮,像是赶夜路的脚夫或流民。
“听说了吗?前边青牛坳那边,前几日死了个老道士,邪性得很!”
“咋没听说?浑身长黑斑,七窍流黑水!都说是在山神庙里中了邪,被恶鬼咒死的!”
“何止!我听说啊,那老道死的村子,前些日子井水都变红了!挖出了人骨头!是个极凶的煞地!那老道就是去镇煞,结果道行不够,反被煞气冲了,才中的咒!”
“对对!我还听人说,那村子里现在也不太平,井水虽然清了,但煞气未除,谁沾上谁倒霉!那老道的阴魂不散,还在找替身呢!”
“啧啧,造孽哦……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赶紧吃完赶路,离那村子远点……”
篝火噼啪,映着几张惊惶又带着点猎奇兴奋的脸。流言在传播中不断变形、夸大,越传越离奇,越传越恐怖。
苏砚(幽暗人格)默默听着,冰冷的思维快速运转:流言的源头看来不止一处,已经在更大范围扩散,且与“井水变红”、“山神庙”等真实事件结合,增加了可信度。传播者只是道听途说的路人,并非专门针对他,但这反而更糟,说明流言已经形成一定的“事实基础”和传播链条,难以简单掐灭。
他正评估着,是否要更靠近些,听听还有没有其他细节——
毫无征兆地!
怀中天机宝鉴猛然一震!不再是微热或刺痛,而是一种近乎痉挛的、高频率的震颤!紧接着,一股极其尖锐、带着强烈“警告”与“排斥”意味的冰冷脉冲,狠狠撞入他的脑海!比下午那次强烈十倍!
“滋——!”
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在意识上的尖锐噪音!同时,宝鉴紧贴的胸口皮肤传来清晰的灼烫感!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左手紧握的黑石,也骤然变得滚烫!并非物理上的高温,而是一种从内部迸发出的、混乱而阴郁的“热”,与宝鉴的冰冷警告形成诡异对冲,让他半边身体如坠冰窖,半边身体如被火烤!
他猛地抬头,不是看向凉亭,而是望向西南方向的夜空!
那里,一道暗红色的流光,正以惊人的速度划破夜空,由远及近!流光的核心,是一个模糊的、非鸟非兽的轮廓,散发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秩序感!
不是凡人!绝不是李仙师之流可比!
危险!极度的危险!
“规避!”“幽暗人格”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决断。继续隐藏已无意义,对方明显是冲着“异常”来的,而自己身上带着两件“异常”之物,如同黑夜里的明灯!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向侧后方更茂密的灌木丛扑去!动作迅猛,毫不顾忌可能发出的声响。
然而,还是晚了。
那道暗红色流光在空中微微一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方向瞬间偏转,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直直朝着他藏身的树林俯冲下来!
速度快得超出了苏砚的认知!上一刻还在天边,下一刻,那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已笼罩了头顶的树冠!
“何方宵小,藏头露尾!”
一声清喝,如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夜空中炸响!这声音似乎有某种力量,震得苏砚耳膜发麻,气血翻腾,扑向灌木丛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柔韧却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天而降,如同巨大的手掌,瞬间将他周围的空气“凝固”!苏砚感觉自己像是撞进了一团粘稠的胶水,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力量束缚,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他心中大骇,疯狂催动意志,试图挣扎,但毫无用处。这力量远超他的理解,也绝非这具虚弱身体所能抗衡。
暗红流光敛去,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落在距离他不到三丈的空地上,点尘不惊。
来人一身靛蓝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背负一柄形式古朴的长剑,剑柄上似乎嵌着某种黯淡的宝石。看面容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本该是副好相貌,但此刻脸上却罩着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刀,正冷冷地凝视着被无形力量禁锢、动弹不得的苏砚。
他的目光先在苏砚身上扫过,在那身不伦不类的道袍上略微停顿,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砚紧握黑石的左手,以及他怀中那微微隆起、仍在散发微弱异常波动的天机宝鉴位置。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审视和警惕。他右手拇指轻轻抵在腰间一块暗银色、巴掌大小的八角形铜镜边缘,铜镜表面微光流转,镜心一点寒芒,正对准苏砚。
“玄镜司巡风使,秦墨。”青年开口,声音比刚才的喝问略低,但依旧冷硬,“你身上阴浊之气与怨咒残痕交织,又有不明法器波动……说!你是何人?与青牛坳山神庙横死之人,有何干系?手中所持,又是何物?”
玄镜司!巡风使!
苏砚虽被禁锢,但思维在巨大的危机下反而被逼得更加锐利冰冷。他立刻抓住了关键信息——官方机构?专门处理“异常”事件的?果然是为李仙师之事而来!而且,对方直接点破了自己身上有“阴浊之气”(黑石?)、“怨咒残痕”(宝鉴探测到的李仙师相关印记?)和“法器波动”(天机宝鉴!)!
逃是逃不掉了。硬抗更是死路一条。对方的力量层次,完全碾压。
瞬息之间,无数念头闪过,又被“幽暗人格”那冰冷的逻辑迅速过滤、摒弃。求饶?辩解?装傻?在这些绝对的力量和显然具备探测能力的人物面前,都苍白无力,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唯一的机会,在于信息差和对方的“规则”。
电光石火间,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策略成形。这策略摒弃了一切情感考量,纯粹基于对人性(尤其是这种身负公职、讲究规矩和证据之人的心理)的冷酷算计。
苏砚(幽暗人格掌控下的身体)放弃了无谓的挣扎,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尽管依旧被无形力量禁锢着。他抬起头,迎向秦墨冰冷审视的目光。
脸上,没有任何“尘微子”人格惯有的或仙风道骨、或惊慌失措的表情,也没有“苏砚”人格的理性分析状。只有一片空寂的、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被禁锢的不是他,面临生死危机的也不是他。
他没有回答秦墨的问题,反而用一种平静到诡异、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之事的语调,缓缓开口,声音因为禁锢而有些滞涩,却异常清晰:
“西南三里,官道旁,废亭中,四人,脚夫流民,篝火未熄,言及青牛坳山神庙之事,语多不实,以讹传讹。”
他精准地报出了凉亭的位置、人数、身份、状态以及谈话内容的关键词,仿佛刚才被追击、被禁锢的不是他,而他只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冷静地汇报着观测结果。
秦墨眼中寒光一闪,抵着铜镜的拇指微微用力。那铜镜镜心寒芒更盛,一股更加细微、却更令人心悸的无形波动扫过苏砚全身。显然,他是在用某种方式验证苏砚的话。
片刻,秦墨眼中讶色更浓。苏砚所说,分毫不差!这不仅说明此人观察力惊人(在那种被追击的紧张状态下),更说明他此刻的冷静绝非伪装!而且,他身上那“阴浊之气”的来源——那块黑石,在铜镜探查下,竟有种隐隐的、干扰探测的古怪感觉,而怀中那“法器”的波动,虽然微弱,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奇异的气息,绝非寻常修士之物!
这人……不对劲!很不对劲!
“回答我的问题!”秦墨声音更冷,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他见过无数邪修、妖人,在玄镜司铜镜面前,或狡诈,或疯狂,或恐惧,却从未见过如此……空洞漠然,又能在绝境下精准提供情报的人。仿佛一具剥离了所有情绪的……工具?
苏砚(幽暗人格)对秦墨的反应洞若观火。他知道,自己反常的冷静和提供的情报,已经引起了对方的兴趣和警惕,而非单纯的敌意。这就够了。
他依旧用那种漠然的语调,开始回答,但答案,却经过了精心的筛选和误导:
“散修,尘微子。”他先报了“尘微子”的道号,这是表层身份。“途经此地,暂居村中。”
“青牛坳山神庙横死之人,乃一江湖术士,名李。曾与我在村中因驱邪之事相争。其人心术不正,修为浅薄,反噬而疯,后离村,闻其死讯,乃近日之事。我与之仅有口舌之争,无他干系。”
他撇清关系,将冲突定性为“口舌之争”,暗示李仙师之死是“修为浅薄、反噬而疯”的自然结果。
“手中之物,”他微微抬起被禁锢的左手,露出紧握的黑石一角,“乃山民所赠,称其祖传,谓可辟邪。我观之,乃地脉阴浊之气凝结,略有镇慑阴魂之效,然驳杂不纯,聊胜于无。”他将黑石的来源、作用模糊化、无害化,解释为“略有辟邪之效”的“阴浊之物”,正好对应了秦墨感知到的“阴浊之气”。
最后,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实则是在观察秦墨的反应,然后才缓缓道:“怀中……乃师门所遗旧物,残缺破损,仅有些微示警之能,于我修行已无助益。方才异动,盖因其感应到尊使法器之威,自发护主,惊扰了尊驾,还望海涵。”
他将天机宝鉴定义为“师门旧物”、“残缺破损”、“仅能示警”,既解释了波动来源,又暗示了其价值有限,且与“李仙师之死”无关,更重要的是,将宝鉴的异动归因于“感应到对方法器威能”,无形中抬高了秦墨,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每一句话,都半真半假,虚实结合,既回答了问题,又巧妙地引导了对方的判断,还暗含了恭维(护主之说)和示弱(残缺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