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安的心猛地一跳。
他在学校里隐约听到过这个名字和他的事迹,知道这是一位被很多人秘密敬仰、也被当局深深忌惮的人物。
没想到,他的墓,竟然也在这里,而且同样是在这样一个偏僻的角落。
“爷爷。”
林怀安转身,走到林翰章身边,低声将发现告诉了爷爷。
林翰章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几处荒僻的空穴,落在那座简朴却干净的墓碑上,久久凝视。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恍然,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凉与了悟。
“守常先生……也在这里啊……”
他低声喃喃道,声音轻得只有身边的林怀安能听见。
他知道李大钊,知道那是一位真正的学者和斗士。
这样的人物,身后竟也只能寂寞地长眠于此。
而自己的儿子,一个为国战死的军人,与之为邻,又有何不可?
或许,这就是命运一种残酷而又带着某种隐喻的安排。
他转过身,用拐杖指了指离李大钊墓不远处的一块空地:
“就这里吧。”
曾经理看了看那个位置,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更深的忌讳,但很快又堆起笑容:
“林老先生好眼光,这块地方还算平整。那就……定这里了?”
“就这里。”
林翰章的声音不容置疑。
五、描摹与血誓
衣冠冢的营建很快。
林家不想张扬,一切从简。
第二天,一座小小的、用青砖垒砌的衣冠冢,便静静地立在了万安公墓那个偏僻的西北角落。
墓前立着一块简单的青石碑,上面还没有刻字。
入葬那天,依旧没有任何仪式。
只有林家几口人,静静地将那个装着林崇武旧军装和那块带血佩玉的小小棺椁,放入了墓穴之中。
没有吹打,没有哭声,只有铁锹铲土的沉闷声响,和压抑到极致的悲伤。
封土完毕,林翰章示意其他人先回去。
他看着林怀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盒崭新的朱砂。
“怀安,你来。”
老人的声音在山风中有些飘忽,“给你三叔的碑……描上字。”
林怀安接过朱砂。
他知道,按照规矩,新立的碑,要由至亲之人用朱砂描红,方能让亡者在另一个世界“认得”自己的名字和归宿。
他走到墓碑前,跪了下来。
青色的石碑冰凉,上面只有浅浅的、尚未填色的阴刻字迹:
“先考林公崇武之墓”。
看着这个名字,林怀安的眼眶又是一热。
他伸手入怀,没有去拿那盒朱砂,而是掏出了那支一直贴身携带的、来自未来的暗钢色金笔。
这支笔,陪伴他穿越时空,见证了他所有的迷茫、挣扎与成长。
此刻,他拧开笔帽,露出那在这个时代堪称工艺奇迹的笔尖。
他没有用朱砂,而是用笔尖,轻轻点在了自己左手的食指指腹上。
微微用力,锐利的笔尖刺破皮肤,一颗鲜红的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他将血珠抹在笔尖上,然后,凝神静气,将笔尖对准了碑文上那个“武”字的第一笔。
一笔,一划。
他描得极慢,极为用心。
鲜血混合着笔尖残留的少许墨迹,在青色的石碑上,留下了一道道暗红近黑的痕迹。
那颜色,不像朱砂那般鲜亮,却更加沉郁,更加深刻,仿佛直接将生命与誓言铭刻进了石头的肌理之中。
林翰章在身后看着,没有阻止,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拐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最后一笔落下,“林公崇武”三个字,被这种特殊的“血墨”填满,在灰暗的天光下,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色光泽。
林怀安放下笔,看着眼前这座新坟和碑上那三个血色的名字。
所有的悲伤、愤怒、屈辱、不甘……在这一刻,如同汹涌的岩浆,终于冲破了所有的桎梏,在他胸膛中轰然爆发!
他重重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坚硬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三叔!”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肉的腥气和灵魂的颤栗。
“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用命换来的……他们连一块像样的坟地都不愿给您!
他们怕您的血,脏了他们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