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只要不是康熙爷没了，皇太后没了，胡家老太太该过六十大寿还是得过，而且要热热闹闹的过，就算是满堂的宾朋没有没听过胡家近日闹出来的桃色故事的，一个个还都得做正人君子样，你给我行礼，我给你请安，凑在一起谈谈唠唠的，说的尽是些拜寿时该说的话，便是有几个人凑在一处贼眉鼠眼唠几句，哈哈一笑也就过了。
孩子嘛，还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谁年少的时候没点子荒唐事？人家大人都没说十几板子打下去把人打的有出气儿没进气儿，旁人无非也就一乐，话题一转又转到今年生意不错，大家又发了一笔财，某人又讨了个绝色的小妾之类的事上了。
芒种穿着新做的粉白里衣、大红嵌黑边绣五福捧寿的褂子，头梳着油光崭亮的大辫子，斜戴了一朵红绒花，捧着茶在正院院子里伺候着，胡家讲排场，讲享受，可也不是几世的公侯人家，光是累世的家仆就几百人，根据今天芒种在占卯的时候目测下人也就是几十人，像自己这样正当年龄能出来伺候宴席的丫鬟，满打满算不到三十个。
也就难怪自己这个轻易不许出点墨居的丫鬟也出来了，小厨房里也只留了一个人看着，都在大厨房帮忙。
她这样身份的只能在院子里伺候，真正能登堂入室在正厅、偏厅用饭的客人，且轮不上自己呢，可就算是这样，依旧忙的脚不沾地，待客人们都酒过三巡了，这才消停了一会儿，听说等会儿还有戏看，客人们都没走，芒种也就慢悠悠地学着别的丫鬟的模样，躲会儿懒。
她心里想了要救晓月，却没想过要怎么做，也还没见到晓月呢，不知她想不想自己救她，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人来都是率性而为，正在家里宅着抱着爆米花看韩剧呢，觉得女主角用的手机不错，东西放下就去“找”
了，玩够了随手就交给常用的销赃人换爆米花吃了，最上心的一回是在某地踩点的时候，无意见瞧见当地的市长戴的手表不错，跑去他“考察”
的地方，冒充服务员几秒钟就把他的手表撸了，觉得不过瘾又去他办公室和家里把他的手表、古董、现金偷了个全套，却没想到转移了当地的警力，她真正想盗的东西，比预期中好偷了不止一点半点。
她就是这样随性而为的性子，反而让那些想抓她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样也没办把她做的那些好事全都落在她一个人头上，据说还有某神探一口咬定了她是个三十岁左右有一份正当工作的“男性”呢。
比如救晓月，她才不在意救了晓月会有什么后果，她救完人之后能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她就是想救，救完了再说，她要真是能看得长远贪图安稳的，八成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哪会鬼使神差穿到这个鬼地方来。
“芒种……”一个小小的、怯懦的，带着三分欣喜的声音……芒种一恍神儿，转过身来，晓月……那天她刚穿过来，正在六神无主，看得并不算是清楚，今天却真正看清楚了她，晓月比自己稍矮，许是这些时日在府里养的，竟是肤若凝雪杏眼桃腮，一身丫鬟的衣裳也难掩天生的丽质。
“芒种，你不认得我了？”
芒种一笑，“晓月，我是喜的糊涂了，你不是在大老爷屋里伺候吗？怎么也出来伺候了？”几位主子的心腹，自然都是在屋里伺候的。
“我被大太太刚送到大老爷院里，大老爷瞧了我一眼，嫌我长得黑又土气，就把我交给梨花姐了，梨花姐又让我在针线房做事，轻易不准我出门，说怕晒黑。”
原来她是被捂白的……梨花想时当初便瞧出了晓月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吧，为免这么个人出来分自己的宠，自是顺着大老爷的意将她“藏”了起来，“那你怎么出来了呢？”
“今个儿府里宴客，缺人手。”
芒种点了点头，“你比我还大一岁是吧？”
月点了点头，“只是还没你高呢。”
正是大老爷最喜欢的年龄，她现在的姿色又这么出众，她听别人讲过一些梨花的作派，过不了多久梨花要将晓月拿出去献宝，到时候……芒种不知道是被一个恋童癖糟蹋了可怕，还是在这个贞操重于生命的时代，十四、五岁就被随意配人可怕，一生……就像是忽然在未曾绽放的时光，忽然结束了。
她在现代多光怪陆离的事都见过，有的时候随意性起也曾做过几件“行侠仗义”的事，可做“坏事”的时候更多，晓月就像是她某个任务栏里的一项任务一样，她在现代的时候没做，总觉得是根不大不小的刺，在古代做了，就像能把这刺拔了一样，虽说是自欺欺人，此晓月非彼晓月，可她芒种这辈子最大的本事也就是自欺欺人了。
“你现下能出来了，可要使劲的晒一晒了，我瞧着你还是黑点好。”
晓月愣了一下，“到时候你别嫌我黑。”穷人家的女孩，又被卖做了人奴婢，晓月从小就是胆小软弱的，人也单纯，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我爹说，家里年景好了，就赎我出去。”每次她这么跟绣娘说的时候，绣娘就会忍不住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她怕芒种也笑，忐忑地盯着芒种。
“我不嫌你黑。”芒种摇头笑了笑，忽地外面嚣闹了起来，戏班子来了。
康熙朝的时候，又是在江南，芒种不意外的听见了昆曲的调儿，昆曲在现代是阳春白雪，听的人唱的人都透着股子高冷味儿，在清朝的时候却是全民娱乐，人人都*听的，胡家是管着织户绣户的，可织户绣户里的寻常人是进不来胡家贺寿，更听不成戏的，能留下听戏的宾客，多少有点来历，可就是这些人也不带着有文化的样子，暴发户的样子更多些。
胡家的主人与“贵宾”坐在高高地三楼上听着戏，瞧瞧议论着今年的戏好是不好，就有人把话题往凤姨娘身上引了，引话题的当然不会是有身份的太太们，而是最会看人眼色的二姨娘，凤姨娘得宠这些年，早就是胡家女眷里的眼中钉，本以为贺寿这样的场合她依旧托病不出来，偏她今个儿堂堂皇皇花枝招展的来了，不给她个没脸，大太太不高兴，可要亲自给她个没脸，大太太更不高兴，只好二姨娘来了。
“今个儿这长生殿唱得倒好，只是这正旦的扮相差些，唱功也寻常，还不及凤妹妹你当初的一半呢。”举凡从戏班子里爬出来的人，有几个乐意提自己原先那点历史，二姨娘便是从这上说了。
却没想到凤姨娘竟像是听到天大的好话一样，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正是如此，现在这戏班子，真是越来越能唬弄了，比如这正旦唱的，粗听起来有些板眼，可到了紧关结要处，就胡混过去了，唱功实在是差些，平白的糟践了那老生。”
“若是……凤……”二姨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了，想了想还是说了，“若是凤妹妹能扮上唱这一出，真不知道要有多好。”
“正是如此，今日是老太太的寿辰，我本该出来唱一出的，偏老爷不让，寻哪一日空闲的，我唱与大家听。”
这下不止二姨娘不知该如何说了，连与她们坐在一处的别府的姨娘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与她们隔了一道帘子想要亲耳听凤姨娘吃鳖的大太太和二太太也不说话了，真是个无行混杖戏子！半点脸面都不要！大太太气的手直抖，二太太原来就是想“看戏”现下干脆只看台上的戏了，大太太瞧着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冷一笑道，“弟妹你也莫要高兴的太早，我听人说夜风没在庄子里，而是随老二回来了，至于回来了在哪儿，就不晓得了。”
二太太愣了一下笑了，“她不在庄子里，也不回来磕头，还能飞了不成，想来还是在庄子里呢。”夜风那贱婢，若不是看在她生不出……她怎会任由着她这些年与丈夫在一处，而不是想法子找人分她的宠，想想丈夫这次回来对自己与过去一般无二，甚至还好了一些，颇有些久别胜新婚的意味，二太太心里自得得很。
大太太笑了笑，“你若是这般想，便这般想吧。”
不在又怎么样？夜风是婢妾，又不能生，还能反了天？二太太一副不受人挑唆的样子，心里却有些发虚，终究是这些年与自己丈夫夫妻一般同住的……所谓日久生情，夜风又惯会笼络男人……她咬咬嘴唇，不由得有些后悔只派了夜风一个人跟丈夫出去。
凤姨娘瞧着戏台子上与正旦唱得情意缠绵的老生，思绪不知飘荡到哪里去了……
“咳……”
凤姨娘转过头，梨花来了。
“张总管来给老太太贺寿了，大老爷请您去陪客。”
凤姨娘笑了笑，“我猜他也该来了，我这就去。”
正在戏台上唱戏的老生最后亮相时将目光投到了三楼上，却只瞧见空荡荡的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