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人再走近一些,周景明用手电又照了下,见他们背着大包,在他们身上也没有看到枪支,稍稍放心。
武阳却是面色凝重地伸手碰了碰周景明:“周哥,是毛子,会不会是越境的谍子?中国话说得那么好,还带上本地口音……”
可不是,来的这两人,身材高大魁梧,高鼻子深眼窝,头发卷卷的,正是毛子特有的长相。
周景明理解武阳的心情。
想当初,他初到乌城地质队上班,见到毛子的第一反应也跟武阳的差不多,心里满是提防。
这样想不是没有道理。
要知道,自从五十年代后期,因为种种复杂原因,双方的关系逐步恶化,最终在六十年代初完全破裂,自此一直与对方保持着敌视态度。
到了八十年代,这种敌对状态虽然有所缓解,但离解除还要好几年。
也许,年轻一辈会觉得武阳这样的想法很傻,很可笑。
但思考什么事都不能脱离当时的环境,就如同,这年头的男娃女娃,绝大多数都是在泥窝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而后世,这样的孩子,只会被嫌脏。
生活环境不一样了。
哈依尔特斯河,发源于边境雪山,淘金点也在临近边境的深山河谷里。
生长在这年头的青年一辈,知道很多事情,珍宝岛、铁列克、外蒙边境陈兵百万,报纸广播经常在说关于两边关系的事情,加上从小受到的教育,甚至有关于珍宝岛的歌谣。
看到毛子长相的人,武阳第一时间想到谍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周景明小声问:“在东北你见过俄族人没有?”
“只见过一次,也只见过一个。有一次执行任务,经过乌苏里江江边的一个渔村时,看到一个当地的俄族渔民在打鱼。”
“不止是龙江那边有俄族,在西北,乌城、阿勒泰、伊犁、塔城这些地方,都有俄族生活,人口应该比龙江那边的俄族还要多。
咱们外地人都不远千里来到这地方淘金,本地人自然也不会守着金子不动心,还是有很多本地人进山淘金的。
他们比外地人更熟悉这里的山川河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更有优势。
就像控制上游溜索的那队淘金客,其实就是本地的,算是地头蛇。”
“哦……”
武阳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周景明跟着又问了一句:“这两人你有没有印象?”
武阳摇摇头:“没有!”
周景明微微一笑:“我有印象,在一个矿点上,我看见过他们,别人干活,他们没有,应该是金把头……枪别离手!”
一路往上游河谷走,武阳的精力,更多集中在找到小金窝子时挖掘那些含金量很大的泥沙,而周景明负责淘洗,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观察那些淘金队伍的人手上。
在淘金队伍里的俄族人不多,正是因此,周景明反而印象深刻。
细细回想,应该是在那段有苦柳树倒在河滩上的河段,这迎面走上来的两人就是对面那淘金队伍里的人。
周景明和武阳在淘金的时候,有人跑去地窝子告知情况,他们钻出来远远地看过。
武阳明白周景明话里的意思。
他们是上游出来的,这两人也是从上游出来。
两人一路打游击,在那些淘金队伍的河对岸掏小金窝子,不少人都看得见。
那也就意味着,这两人很可能是一路跟着出来的。
当然,也可能是真的路过,看到这里的火光,这才找过来。
不管怎样,都很难排除他们动手抢金子的可能,一开口说的就已经不是真话。
打游击的淘金客,势单力薄,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
周景明和武阳小声说话的时候,那两人已经到了火堆边,打了个招呼后,自顾自地在火堆边跌坐下来。
周景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人几眼,心里越发确定,保持着警惕的同时,随手往火堆里添加些木柴,拨弄几下后,让火熊熊燃烧起来。
“晚上吃东西的时候,我们煮了砖茶,还剩下不少茶水,放的时间长了,已经冷了,你们稍等,我给你们热一下。”
周景明将火堆边的三块石头拨弄一下,将煮茶的锑盆架在火上。
哪怕在做这些事儿的时候,那把鹰兔牌双管猎枪,也是抱在怀里的。
“谢谢!”
年纪稍长的俄族人还挺客气:“本来进山的时候,我们也带了能烧水的盆子,结果,捆绑的时候没绑稳,在过河的时候掉河里,被水冲走了,这两天,热水都没能喝上一口,这河里的水,又浑浊,而且在这边喝多了生水,容易得包虫病,只能忍着。”
包虫病是一种流行于牧区的常见的人兽共患寄生虫病,北疆、西海、甘州等地都是高发地带。
这玩意儿,说是癌也不为过,很难根治。
早期没有任何症状,等发作了就经常出现胸部隐痛、刺痛、胸闷、咳嗽、咯血等症状,潜伏期能有二三十年,是一种让人很头疼的病症。
这些深山谷地,是淘金客的金窝子,也是牧民的夏牧场所在地,所过之处,牛羊粪便满地,浑浊的河水里,也有不少寄生虫,除非没办法,不然还是尽量不喝生水的好。
周景明知道他们是瞎编乱造,也装作不知,只是随意地聊着:“我看你们是从上游下来的,找好矿点了?”
“是找好了一个矿点,品位还行,这段路我们比较熟悉,也就连夜赶路,想抓紧时间回去,带着队伍进山。”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赶路。”
等待茶水烧热的时候,四人简单地聊着,听两人说,他们都是乌城人,是兄弟俩,娶的媳妇是汉人,也是两亲姐妹,他们祖上是十月革命的时候逃到西北的白俄,几十年几辈人住下来,早成了地道的国人了。
他们的俄语名字都特别长,说出来别说是武阳,就连周景明都记不住,两人也不介意,让周景明叫他们伊万和伊戈尔。
言语中,两人也在询问周景明和武阳的根脚。
周景明只说是在河谷里打游击的,到处跑。
这阵闲聊,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很平常。
两人喝过热茶后,各自提起行李,说要继续赶路。
如果两人就这么走了,那就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