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家属大院。北门城墙边小山旁的一个极宽的院落。大门外有传达室和门卫室,陌生人进入要受到详细的盘查。县领导们各家有一个小四合院,统统一正房两偏房带十多坪院坝。住房为砖墙瓦顶,房脊高耸,木楼板上是阁楼,可以堆放杂物。
吴天明的家是大院内靠右边的第三个小院,从外地搬入才半年多,妻子秦芷芳是贵西一中教师,女儿吴雅是初一一班学生,母女俩中午一般都在学校搭伙,只有晚上才回家做一餐饭,等吴天明下班后一起吃晚餐,没有极其特殊的情况,一家三口的晚餐无非早一点晚一点而已,但一定是三个人其乐融融,享受那虽不丰盛却十分可口的饭菜。
天色黑尽,吴天明才踏进家门。疲惫不堪的外表证明,他今天又跑到不知那一个山旮旯去了。
秦芷芳接过丈夫的外衣挂在衣架上,女儿已经把洗脸水打好了。这娘儿俩伺候家中的顶梁柱时动作默契,令吴天明感到了一股浓浓的亲情氛围。
吴天明洗了脸,三个人便开始享用晚餐。是享用,无非有饭有菜。腊肉骨头熬的芸豆,苞谷、大米二合一蒸的饭,吴天明的面前甚至还有一个咸鸭蛋。
吴天明开始吃得很香,一碗饭后,动作却慢了下来。
“怎么?你哪儿不舒服了?”秦芷芳问。
“洪丰公社又死了一个人唉我明天必须去看看”吴天明阴沉着脸,看样子心情沉痛。
“不是一个人每天四两粮么?怎么还会死人?”
“情况还不清楚人被活活饿死,惨不忍闻,哪有吃饭的味口。”
“你吃了好几天干代粮了,再不饱饱吃几顿,会饿坏身子的”
“你和雅儿吃吧我吃饱了”
“你怎么和肚子过不去?咱家的粮食定量还没动呢这些米还是搬家时我带来的。你多少再吃一点吧你一放筷子,雅儿跟着也不吃了”
“我知道爸爸想省下口粮救灾民,雅儿支持爸爸雅儿也吃饱了”吴雅连碗都收了起来。
吴天明急忙:“雅儿听话,你必须吃饱肚子,否则会影响身体发育的”
吴雅难过地:“学校下放学生,雅儿的好比朋友都回乡下了,雅儿也没有胃口。”
秦芷芳叹了口气:“满操场都是哭声。再是铁石人儿听了也要流泪。学生有什么错?要遭到下放回家的惩罚他们的一生也许就此结束了,真是可惜”
吴雅流着泪:“爸爸,学生也要下放么?我们不是在天坪哨开荒种地了么?”
吴天明沉痛已极:“学校马上就要断粮了不采取措施,一中会成为全国第一所因饥饿停课的学校,校领导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下放一半保另一半,不得以而为之”
吴雅不平地:“差生还得过去,学校居然连高材生也下放了,就因为人家来自乡镇?”
秦芷芳:“雅儿的是千里镇的孙发生吧?他已经吃超了两个月的定量,无法读下去了”
吴雅哀求地:“咱们家粮食不是还多么?妈孙发生可教过我写作文,两次都得到老师表扬的。你就帮帮人家嘛”
秦芷芳:“你们又不在一个班,孙发生怎么能帮到你?”
吴雅嗔怪地:“妈妈,你怀疑女儿假话么?我是在大操场中向他请教的。”
吴天明把女儿揽入怀中:“雅儿,爸爸要救的是快死的人,实在管不了这些事,睡吧”
吴雅顺从地走向自己的房间,眼泪却如同断线珍珠般滚滚而落,不过她不让父亲看见。
秦芷芳见女儿如此痛苦,心疼地:“你不会得婉转些么?女儿还小嘛”
吴天明也心怀愧疚:“没办法女儿的心也要学会硬起来。饥荒刚刚开始,死亡在渐渐逼近,作为一县的父母官,我只能尽可能去挽救可以救回的生命。其他的事,实在无暇顾及。”
秦芷芳又叹了口气,:“周副书记家小儿子补录上了省里的大学,你不过去看看?”
吴天明道:“是得去看看,顺便谈谈洪丰的事,老戴可是周副书记一手提起来的。”
周副书记家也是一个小四合院,房屋却宽大了许多。周副书记的哥哥是邻省的副省长,他自己在贵西县待了已经六个年头,虽然一直未能升任正职,但几年中多次代理书记工作,提拔了许多区镇和公社干部,树大根深,在县委领导中仍然具有很高的威望。
周夫人齐凤仪见县委书记走进了大门,忙笑着迎了出来,把吴天明让进了宽敞的厅。
周副书记年近五旬,头髮已经花白,亲自把茶杯放到吴天明面前:“老弟,你那么忙,那么累,怎么不抓紧时间休息?”
吴天明见厅中大都是住在这院子里的干部,笑了笑:“县里头多了个大学生,将来必有大用场,我不来看看,以后不好意思让他回来工作。”
厅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在这大灾大难临头的关键时刻,县委书记还能笑得出来,明他具备了承受压力的超凡能力,能够带领县委一班人去战胜困难。
吴天明喝了几口茶,见大多数人已经告辞,只有县委秘书长李安国留下未走,便直接出了来意:“周书记,洪丰今天又死了一个人。这明,一是灾情比我们想象中严重,恐怕有向全县漫延的趋势。二是洪丰所报的粮站库存有向题,否则每人每天四两粮,为啥还要死人?”
周兴光沉吟了片刻:“你的分析是对的,戴云武或许已经败光了家底,连四两粮都供不起明天我俩去洪丰吧,把情况搞清楚,再采取紧急措施。”
吴天明摇摇头,:“跑下面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老在家管着全盘吧我会第一时间把情况向你通报的。”
周兴光感慨地:“县委书记可是你老弟啊在家主持工作的应该是你呀还是我下去吧”
“我俩执行的都是县委的决议,没必要分那么清我年轻,多跑跑下边是应该的。”
“好吧党内不讲套老哥心领了对了,我怕要求省里调拨的粮食来不及运到,已经向邻省我大哥那儿求援,请他先划拨几百吨粮食救灾。他已电话请示中央,批准后执行”
“是吗?谢谢周书记,我代表全县人民向你表示衷心的谢意。”吴天明喜上眉梢,连连拱手。
“哎呀一殿之臣,何须言谢千方百计组织渡过粮食难关的工作,可是中央的指示李秘书长,你要注意接听邻省的电话,时刻掌握那边的动态。”
李安国连忙答应:“是周书记。我这两天就守在电话机边。一有消息就向你汇报。”
吴天明高兴的告辞出来。院门口,他把三十元钱塞进齐凤仪手中:“大学校门难进,让老二坚持读出来我们大家支持他。千万别肚子饿了就跑回家,丢了学籍”
齐凤仪想推辞,见吴天明一片赤诚,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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