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孙家发丧了。
一连串的鞭炮不停地炸响。巫道士手持令牌,在棺木上使劲一拍,“啪”的一声大响,抬棺的人们便把木杠一齐放到各自的肩膀上,齐声吆喝,把棺木抬了起了起来。
孙家三兄弟于三米开外的小街中,面向棺木跪成一排。
满街都是怜悯的目光。人们似乎知道,孙世昌经理的逝世结束了小镇上的一段历史,孙家也许将从此走向没落,走向分崩离析。小镇上头面人物的改朝换代,就这样开始了。
满头白发的苏大爷颤微微地立于街沿下,给自己的老友送行。两粒浑浊的泪水顺腮而落,滴在搀扶着他的苏大娘的手上。苏大娘叹了口气,见棺木去远,忙把苏大爷搀回了家。
封玉婵不能加入送葬队伍,只得泪眼婆娑地看着棺木远去。她带着留下的街坊收拾孙家老屋,归还向邻居借用的桌椅板凳,清除了屋里屋外的垃圾。她的心其实已经跟着棺木走了。
送葬的队伍向上街而行,唢呐声,鞭炮声一直未断。逢沟过桥,孙家兄弟都要给抬棺的街邻下跪,以示感激。满街纸钱飘浮,悲伤的气氛似乎笼罩了街衢。
孙家的坟地在一处沙坡上,孙发生的母亲已经先葬在这里。上沙坡去的路既陡又窄。孙氏兄弟一路跪着后退,孙发生的膝盖已经磨出了血。
棺木已用木杠悬垂,还没有落入墓穴。
巫道士手提大红公鸡,一边将鸡冠上的血弹向四方,一边唸着经文。
孙氏兄弟跪在坟穴前,烧着纸钱等待下葬的吉时。
沙坡突出在公路边,公路如腰带般绕沙坡而过。路边的小河水虽浅却十分清澈,尤如一条发光的玉带。从风水的角度,这是一处可以让后人发迹的好坆地。
巫道士敲响了手中的铜钹,厉声大喝:“时辰时,葬!”
一大串鞭炮炸响,人们抽去木杠,让棺木缓缓落入穴内。
孙氏兄弟大放悲声,哭得十分凄惨。
坟墓却很快成形,转眼之间,孙氏父子已经阴阳相隔了。
父亲下葬,入土为安,孙发生准备回厂了。他去了镇革委,向付阳秋等领导辞行。
何家小院里,封玉婵也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她将住房交给从自已老家来到千里镇的妹妹、妹夫一家居住,把衣物被褥整理一通,全都装到了何平的小车上。孙世昌既然逝世,她便已经无牵无挂,要带着小儿子何安住到砂石厂去。
孙发生从下街回来,与大哥小弟告别,坐上了吉普车。
封玉婵和小何安已经等在车上。何平发动了车子,缓缓驶离孙家门前。
孙发生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似乎知道,这一次的离去,大约就是与故乡永远的阔别了。
封玉婵:“三弟,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家么?”
孙发生:“婵姐姐,老伯还没享过一天福就走了,我好对不起他老人家。”
封玉婵:“谁不是呢!他老人家走早了。但他并未怨你!”
孙发生:“是么?姐姐怎么知道的?”
封玉婵:“他老人家没摔倒前告诉我的。他,老三还算有出息,他已经放心了!”
孙发生叹了口气:“唉!老伯大度,三儿愧煞了!”
何平:“三叔,你算大孝子了!出了那么多钱,街坊们都夸呢!”
孙发生:“老伯生前不能让他享点福,去了花得再多也没用。”
何平:“总是三叔一片孝心,大家都看着的。”
封玉婵:“平儿,好好开车。弟弟睡着了,注意他摔下座来。”
何平:“娘,不怕!我看着呢!”
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小何安果然已经睡熟,脸上还挂着笑容。
封玉婵坐得靠近了孙发生,伸出右手,揽住了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孙发生又嗅到了浓浓的母爱气息,他闭上了眼睛,默默的呼吸着。
封玉婵感到十分满足。她很珍惜能与孙发生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她知道他并不属于她,他最终是要娶了司玉梅的。但她并不气馁。仅有的这些相处的时间,都是上天赐给她的,她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孙发生似乎也睡着了。迷朦中,有两片嘴唇印到了他的嘴上。
何平加快了车速,吉普车颠簸着冲向远方。
砂石厂内,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正常。
孙发生依然那样忙碌。满头满脑想的都是如何增加砂石的产量,整天就在工地上指挥生产,参加劳动,对厂内沸沸扬扬的各种传言置若罔闻。
铁路支线即将竣工,一三二零队的去向成疑。
三线好几个单位都在打垮山砂石厂的主意,有的已经要求砂石厂供应砂石。
民工中情绪波动,思想复杂,几乎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想方设法。
苏学武却在这时候来到了工地上。
孙发生笑着问:“大哥,不在处里指挥生产,跑下来干什么?”
苏学武:“三弟,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孙发生:“先坏的吧!”
苏学武:“十三处要走了,二十队这批人带不带走,尚无定论。”
孙发生:“我们是支铁民工,很难跟着铁路走的,也不算坏消息。”
苏学武:“听选了一批人带走,我打听了,其中并没有你。”
孙发生:“无所谓!我在哪干都一样!”
苏学武:“不一样!带走的人是可以转为铁路正式职工的,机会难得啊!”
孙发生:“人家不要,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大哥,还是好消息吧!”
苏学武:“铁二局在四川甘洛召开学毛著积代会,你是十三处八个代表之一。高兴吧?”
孙发生笑着:“大哥,这果然是好消息!我很想去开这个会。”
苏学武严肃地:“三弟,先别忙高兴!这里面很有问题。”
孙发生:“没什么吧?出去开会是好事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可以开阔眼界,一举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