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天朝京城,御书房。
轻捻一颗白子,姬沅珞淡笑着放在黑白之中泾渭分明的棋盘上,然后抬头看向对面威严天成的兄长,当朝景皇。
观棋而知人,黑子一步一紧逼,几乎处处狠劲,雷霆万钧;白子看似闲云淡水,实则处处给自己留有余地,不急不缓,不焦不躁。
姬沅璟眼看着今日眼前这棋没了尽头,又看见姬沅珞下了一子,转眼白子又多了一条活路,局势照样是半盏茶之前态势,也就没了兴头。
他们兄弟下棋,似乎从来就没有真正分出一场胜负。不仅自己没有尽过力,二弟也从来没有认真过,不是不能分出胜负,而是不需要分出胜负。
“就到这里吧。”不是问句,多年的兄弟,这种小事,从来不是他们会计较的焦点。姬沅璟抬手拿起身边小侍托着的锦帕,擦拭着手指。
“皇兄气势不减。”姬沅珞抬眼瞅瞅对面的人,淡笑的开起了玩笑。
说实话,在姬沅瑷不在的地方,姬沅璟的表情真的少的可怜。所以有时候,还真的需要姬沅珞活跃一下气氛。比如现在,在一殿安静到让姬沅珞自己都觉得受不了的时候。
有一点,姬沅珞也不得不承认姬沅瑷说得对,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出来的人果然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的皇兄,威仪天成,严谨肃穆,心思缜密,雷霆万钧。
姬沅璟转身抬步,皇帝移驾,“有空想想漠西,瑶海不是大问题。”
“呵,司马墨潋么?这人有点意思。”姬沅珞跟上皇帝,步调稍微落后半步,悠然自得。有些人,生而高贵,即使身份真的有差别,也不是任何人的奴仆。
姬沅璟不再说话,从宽大的袖摆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姬沅珞,转身大步离开。
姬沅珞看着手中的信封,无奈一笑。沁色的信封上面,只署着一个字——宁。
当他是鸽子么?还有,他就那么有信心自己能碰到那个小家伙?而且他就那么有信心自己就一定会在“偶遇”小家伙之后给她这么破坏他们之间气氛的信封?姬沅珞不得不承认,拿着信封,看着自家大哥潇潇洒洒的大步远去的背影的时候,他很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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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湘州府岭东县北面,翻过两个不太有人走的山坳,一个算得上山清水秀的一个小县城,便是姬沅瑷和姬沅珏现在安定下来的地儿。
两个祖宗,一个是被宠惯了,一个是舒服惯了,反正没一个能受得了那个穷到榨不出二两油的岭东县。于是,集体出逃——一个县太爷加上一个挂名师爷,就因为政务稀少,无人监管,光面堂皇的翘班了。
千夜城,东临溧水,南接小寒山,座落着他们的新家。
依山傍水,草茵绿地,亭台楼榭,雕梁画栋,环境幽雅,品味不俗,姬沅瑷点点头,对眼前这个宅子,以她二世祖的眼光表示——尚且满意吧。
其实最重要的是,这栋据说是某个以前某个高门贵胄的院子,因为子孙不成器,家世衰微,变卖祖产,贱卖啊……
两人捡到了便宜买下来的,自然觉得满足,只不过这种满足体现在姬小王爷的身上的时候,咳咳,比较突出。瞧那得意洋洋的小样儿……
只是……一个能容几百口人的宅院让两个人住实在太大,即便后来配上十来个仆人,偶尔,姬沅瑷也有一种也有一种空旷的感觉,有点想……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姬沅瑷看着渐渐绿意盎然的园子,有点想家的感觉。果然,人都是恋家的生物,即使呆在一起的时候多么别扭,多么正常,这离开太久了,总是会想的……
靠农收以及各种皮草药材等等吃饭的生意,夏冬两季总是难得的闲暇时光,招呼着云戌跟云辰各地忙生意的姬沅瑷,刚刚忙完了一笔生意,此时正趴在水榭石质栏杆上,捏着手上香喷喷的梨花糕渣子喂鱼,“无聊。”
明明才休息两天啊,怎么又觉得无聊了呢?难道她真的是天生劳碌命?!
姬沅珏跷着腿斜躺在一边,抬眼瞅瞅姬沅瑷,“那我们回岭东县……”
“更无聊,你说吧……人家好歹也是一个县,怎么颠过来倒过去的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牛毛小事儿呢?怎么就不出点杀人放火的刑事案件呢?”
不是姬沅瑷不留口德,而是……真的是憋了一身的劲儿,临了儿了,一拳头出去,沙包没了……
那是浑身的力气没处使啊!
一个县的政务也没能让他们两个忙一忙,而且,最终东家死了一只鸡,西家牛在哪里吃了麦子……话说回来,古代一个小小县城每日能有多少事可忙,姬沅瑷对这些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想当“青天大老爷”?行啊!就是没案子。
无论姬沅瑷还是姬沅珏,窝在这小小一个县城当县令,那绝对是不可想象的屈才。所以两人一合计,把所有的公务、官司的统统都攒起来,平时云戌派个人处理一下,实在不行,拎到这边的宅子里,他们处理完了再送回去……一切突发事件另行派人通知,平时两人就窝在千夜城里到处抓钱或者,额……发霉。
无聊的时光居然也能让姬沅瑷这种从来不悲春伤秋的人想念起在几位皇兄身边的日子。太子府里的光阴,珞王府里的光阴,飘渺城的光阴,天外阁的光阴,虎豹营里的光阴……那时真的不无聊,感觉即使整天劳心劳力,也是快乐的,充实的好像永远没有空虚的时候。
可以变着法的捣蛋,看皇帝哥哥严肃的表情里透着淡淡无奈淡淡纵容的样子;
或者作弄凌寒大侍卫或者云子他们,看着大家忍气吞声然后碎碎念不服气的样子;
而且,现在想起来,就是整理枯燥的公文也还不错啊,可以大大的嘲笑他们的折子,哭穷也不知道换点花样,天天翻过来覆过去的就那么两条理由;
……
还有点想父王母妃了,还有皇帝伯伯和他那一群美艳的老婆小妾,只管自己逍遥啊,都不知道给她捎上几封信回来。还说疼她,完全就不记得她了嘛。
不过还好五哥的信云戌他们还能给她转过来,算是小小的安慰了,唉!姬沅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爹不疼娘不爱的,很凄惨……
不过,话说六哥到哪里去了?这么大一个人,居然消失了三年,姬沅瑷拨拨额前的发丝,奇怪……不过既然皇帝哥哥和二哥他们什么都没说,应该也就没什么危险吧。
姬沅瑷呆着的水榭一边临着水,一起风,就让她想起了京城的天气,初夏还是可以感觉到丝丝的凉气,似乎可以慢慢渗透到骨子里。
湘州的夜晚即使是夏夜,也不会太燥热,但是,水气太重,对于姬沅瑷这种小时候就病歪歪的人来说,还真的不太舒服。总觉得关节里都凉丝丝的。
才呆了不到半月呢,唉,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更难熬?
奉行享乐至上主义的小狐狸倚在水边思考——
皇帝哥哥送那件白狐皮的小袄应该偷偷带出来的,现在就算她有钱,可是湘州这种地方怎么能出那么暖和的小袄?到底是皇家的东西;
还有二哥房里的那个紫金手炉也好舍不得;
还有珞王府里那几个点心师傅;
还有总给她收拾乱摊子的皇兄;
还有……
姬沅瑷失神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还有恩,二哥和皇帝哥哥的亲吻……现在想想,姬沅瑷觉得自己比当时更能感受到那种的强势和火热,而且,心跳的好快,也不冷了……
啪——一本书砸在脑袋上,适当的碰撞敲停了姬沅瑷脑中各种刚刚点起的粉红小心心,也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扶着冰冰凉凉的石头,姬沅瑷觉得这能镇镇她有些发烫的脸……
不过……
“啊,三哥,你怎么打我?!”
姬小王爷一手摸头,一手指着自家三哥,气到跳脚。
“没什么,想打就打了。”
妖孽一副理所当然的回话让某人胸中的怒火蹭蹭又蹿高了几分,一张小脸憋到通红,死劲跺脚,“啊啊啊,你不讲理!”
妖孽挑眉,惹得这小家伙这样,其实真的不多呢?不过小东西刚刚想到什么了,居然一脸通红幸福满满的样子?直觉觉得跟自己没有关系,所以……妖孽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