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咔咔,到了到了到了哎!你们看,我们千山万水,万水千山地一路跋涉,终于到了哎!”公公鸟蒲扇着它的黑翅膀,在半空中兴奋地一边飞一边叫。
殷咛追上一步,向前方那座人流穿息的繁华城镇抬眼遥望,却见那城门洞上阴刻篆书着几个大字:右北平郡。
“到什么到!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我们连乌桓的地界都还没出呢!”殷咛笑嗔着地一巴掌拍去,却被公公“唰”地躲开,刚听它得意地回头叫出一声:“打不到呀打不到!”
一只捕鸟的网罩,已然闪电般地捞住了它。
“爹!爹!快来看哪,我逮着了只黑色的大怪鸟!从没见过的啊!还会说人话呢!”一个棉衣布袄的垂髫1小童持着捕鸟竹竿,撒腿就往驿路边的树林里跑。
一只被网罩着的焦黑鹦鹉,可怜巴巴地眨动着眼,看看面前那个兴奋不已歪头瞅着自己的男童,再看看他身边那个满目阴霾的青衣男子,连忙将头一低,躲缩起来。
“小叶,你是说,这鸟会讲人话?”男子暗哑着声音,怀疑地打量着公公。
“哪里哪里,没有没有,绝对不会。”公公窝在网里,连连摇头。
小敏立刻眨眨眼,扭过头,兴致勃勃地看了看爹。
“他们就在这儿!”玩具梦拽着殷子枫的衣袖下摆,指向了一座石砖垒起的农家院落。
殷子枫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带着众人向那院落的柴门寻去。
“如果你们不想这只鸟被剁成两段,”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院里传来:“现在就立刻止步。”
殷子枫连忙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再冲玩具梦使个眼色,梦的小手一抹半空,莹光闪过,梦眼上倏然现出了院墙里的情景:果然,院里的小屋内,一个青衣男子,正面无表情地手持利刃,卡在公公的脖颈上。
“这位仁兄,有话好说,何必为只普通的家鸟,血溅尊府?”殷子枫负手,淡笑。
“普通?你能再找来一只会说人话的鸟吗?”
“毛!娘的抢了别人家的鸟还横得不行,有本事出来干上一架,不就把破刀吗?也敢拿出来唬人?”阿娄力立刻跳将起来。
“本事?呵呵,在下是没什么本事,如果有本事,又怎么会……”青衣男子话说一半,顿了顿,旋即冷笑几声,浮起了一抹郁郁寡欢的自嘲:“不过江某一直都想知道,在这个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人,能够胜过他,能够被在下,请进这间屋来。”
“噢?”殷子枫双眸一沉,凝起:“听上去,这位仁兄是另有目的?”
“小儿抓了这鸟来,以为罕见之物,其实,在下更想知道,它的主人是何方神圣,是否也有过人之处。”男子的声音虽然低沉,倒也从容不迫。
“废话这么多,你就直说了吧,想怎么着?”阿娄力曲扭着可怖的脸,全身上下只披着件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破袍,用以遮挡**#**小说
“呵呵呵呵,听上去,诸位皆非迂腐之人,甚好。江某就直言相问了。诸位可曾看到院门口的那副上联?”
众人闻声,抬眼寻去,果见那柴门旁挂有一副木刻的上联,殷咛连忙上前细看,由衷赞叹:“树摇秋叶嫁山水……好联,好意!好难得!”
“诸位要想进得寒舍,只怕先要对上一联。”男子的声音,不觉间已悄然透出了股文人的清傲。
“娘的个毛!有甚难对?!我来!”阿娄力突然一个昂然步出,抢先应上:“树摇秋叶嫁山水,我抱美人吃**!”
“噗哧!”老土第一个喷了,指着他,笑得眼泪乱闪,而立在他身后的乔迤和烟陌,则尴尬地相视一眼,不知该做何表情。
“喂喂喂!你个恶心鬼!乱说什么,不懂就别出声,你这样会害死公公的知不知道!”玩具梦连忙跳起来,指着他骂。
“不如,奴家来试试吧。”众人忽听得一声柔语轻递,却是乔迤,缓缓地站了出来。
“请。”
乔迤略一沉吟,欠身轻道:“树摇秋叶嫁山水,池放莲花娶露珠。”
“好对。”殷子枫回眸,看一眼乔迤,衷心而赞。
“怎么样,这下可以进了吧?”玩具梦翻个白眼,抬手就要推门。
“不可以!”男子猛然传出一声,阻住了她:“要说这一联,对的的确工稳合意,是副难得的好联,可惜它与上联的联意,毫无关系,它不是我想要的。”
院门外的众人只得无奈地相视一眼,然而殷咛那双始终静敛的目光,却在这时忽然一个微闪,这个人,注重的是一种情感思绪的自然贯通,用过于华丽的辞藻来修饰雕琢,只会弄巧成拙。
“那么,就让我来试试吧!”她抬头,轻轻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那块木雕的上联,闭目,仿佛在感受某个游荡的灵魂,半晌,方才幽然启口:“树摇秋叶嫁山水,月老我心忆故人。”
四下,一时寂寂。
几秒过后,才终于传来了那男子的惨淡一笑:“果然,还是有人,懂我的……请进吧,在下要请姑娘帮忙,看样东西。”
院落中,小敏已奉父命,端出了一只锦盒,再从中取出一条微微泛黄的锦缎。
殷咛哪知用意,正自揣测,却听屋里的男子已然缓缓开口:“诸位一定很想知道,这是什么。在你们眼中看来,它不过是一条锦缎,但对在下而言,却是一把最毒的利刃。5年了,整整5年,就是它,使得小敏有父无母,使得在下有子无妻!江某这么说,大概各位也听不明白,还是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众人一听,这位还是个说书先生,没办法,先听着吧。
“诸位可能听说过这个人,他远居吴郡之地,在孙权手下任中护军,不但精通音律诗文,而且手握重兵大权,不但出身士族,风华绝代,而且还知人善用,气度有王佐之才,此人姓周,名瑜,字公瑾。”
殷咛噢了一声,心说怎么还跟周瑜扯上了?
“他有位亲妹,单名一个瑶字,便是在下的内子。
在下与阿瑶情投意合,早已发誓要生死相随,奈何家严与其父周异有些私仇,竟不许婚事,情急之下,我二人只好相约离家,欲隐江湖为伴,谁知刚刚躲到此地,生下幼子,便被周家发现,派了人来硬是将阿瑶强行带走。
在下气忿不过,扯住他们,要讨个说法,周公瑾便铺开一条锦缎,说要留诗一首,江某什么时候能读懂它,就什么时候放还阿瑶。
在下自负文韬武略,并不曾输过他人,一首诗而己,以为总有弄明白的时候,谁知岁月蹉跎,这一想,竟想了五年,依旧是不明所以,在下无奈,只得到处寻访高人,然而却依旧无人能解其意。”
“不知周郎留下的是什么诗,能否借来一观?”一惯淡然的乔迤,此时却忽然秋眸闪烁,微颤着声音,急迫而又充满希冀。
殷咛在旁好奇地瞥她一眼,虽说周瑜是大乔的妹夫,不过她的反应,多少还是有点不太寻常。
“正要请诸位帮忙。小敏,打开它。”男子的刀,依然顶在公公的细颈,不离分毫。
众人好奇心起,随着小敏铺开的锦缎,一起凑上前去,细看,却见是这样一些古怪排列的字迹2:
“哇,这是什么呀,这也叫诗?”玩具梦大睁起了眼。
“哇,这是什么?也是人呀,怎么长的这么小一点点呀?”小敏望住她,好奇兴奋地眨了眨眼,凑上前去端详,玩具梦连忙抓着殷子枫的衣袍,躲到了他的身后。
再看乔迤,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盯视着那首“诗”,美丽的睫毛在不住地微微轻颤,只是专注凝神地看了半晌,却也依然没有头绪,不禁怔怔,无言。
“要奴家说,这周瑜八成也是徒有虚名之辈,就因为不想你们夫妻团圆,才写些连他自己都不知所云的怪字来懵你。”玩具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姑娘此言差矣,”不待那青衣男子回应,乔迤已然不悦地抬起头来,微颦了下眉头,却令她看上去美的越发楚楚动人:“周郎精通诗文曲赋,远近皆知,而且他为人仗义,胸怀磊落,怎么可能做出那样令人不齿的苟且之事。他说这是首诗,那就必然是首绝妙好诗。读不出,多半还是我等资质鲁钝,不解其中奥妙。”
殷咛闻声,不免又看她一眼。
“不错,江某虽对他亦心怀忿恨,但绝对不会怀疑周郎的才华与人品。”屋里男子跟着附合一声,再是一声微叹:“难道说,连诸位也不能为某解疑?”
殷子枫转眸,看了看殷咛,却见她微狭双目,凝神在锦缎上的某处,一动不动,如灵魂出窍一般,半晌,方才缓缓地抬起目光,看向里屋:“不知这位江公子,把这首诗读懂了多少,一句,还是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