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祥宫是祖母的寝宫,进了宫门绕过壁照是一个人工的小池塘,一条弯弯曲曲廊桥横跨水面,过了桥是一片小花圃,花圃里并没有种花,倒是整齐的种着蔬菜水果,因为是用来养老的宫殿,这里没有休憩亭台楼阁,上坡下坡,整个院落非常简单平坦,只是在宫墙的内外种着大树,有两人合抱的古树,也有碗口粗的小树,参差错落显得郁郁葱葱。绿树成荫。
赵衍坐在一颗古树的横支上靠着树干,残夜来临,四周越发的黑。他知道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可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就一会就一会,只在要一会就能听到祖母的声音,这个年纪的老人觉少,天不亮就会起床。就算是听听她老人家的声音都好。
上一次见到祖母已是将近两年前,那时他准备带卢清清走而偷偷躲在宫中,晚上便会悄悄站在这里,夜里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让他揪心,但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由几名宫女搀扶着在院子里走了走,似乎身子骨还算硬朗。赵衍已被宗族除名,无法以孙子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来看望她老人家,因此见一面少一面,每一次或许都是今生的最后一次。
赵衍正恍惚着,忽然慈祥宫里传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赵衍的神经立刻紧绷起,他盯着寝室那扇窗,房间里的蜡烛已经全部被点亮,可窗户一扇也没有打开,一队宫女从厢房走出来,端着面盆,毛巾,茶盅,痰盂匆匆进了正殿,与从正殿里出来的一队宫女太监们擦肩而过,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和肃穆。看样子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现在正是初秋,冬季是老人最难过的一个坎,赵衍的心完全揪在了一起。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南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前后有禁卫军和宫女簇拥着,中间一顶黄色软轿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隐约看见那人正用手支着磕头,不知是在假寐还是在思考。
这人赵衍当然认识,正是他的二伯父也是当今的皇上——赵炅。天边已经有点鱼肚白,赵衍看的清楚,跟在皇上身边的是禁卫军首领,大内第一高手赵呈祖。
这个赵呈祖也是使剑,若单论武功,两年前他与赵衍不相上下,只是赵衍的轻功比他好了太多,这两年不知他又精进了多少,为免不必要的麻烦,赵衍还是屏住呼吸,小心的注视着这群人的一举一动。
一队人进了慈祥宫院门,穿过廊桥,菜圃,一直走到主殿外,赵炅才下轿,慈祥宫的宫女见到皇上一个个都跪倒在地,赵炅只是挥了挥手,那些个宫女大约已经习以为常,都静默的退到一边。
一个宫女将一个锦垫铺在地下,赵炅跪在上面对着主殿大门说道:“孩儿给娘亲请安。”说完磕了一个头。
主殿内寂静无声。
赵炅直起腰又道:“孩儿给娘亲请安。”说罢又磕了个头。
仍旧是一片寂静。
赵炅第三次说完:“孩儿给娘亲请安。”又磕了第三个头后,自己站了起来。
他似乎想走,又似乎想推门入内,在门口踌躇了一会,终于站在门口说道:“母后,南越钱氏叛乱,皇儿欲御驾亲征,后宫事物由符皇后管理,请母后一定要保重身体。”一番话说完他立在门外听了听,主殿内并无任何声音传出,他失望的闭了闭眼,转身上轿离开。
赵衍看着一行人消失在远处,再看看天空,夜已经过去,一轮火红的太阳挂在东边树梢顶,他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睡觉,安静的等待夜晚到来。他看看四周,这棵树很高,树叶茂密十分安全,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来,一手放在脑后,一腿曲起踩在书上,另一条腿耷拉着随风晃来晃去,脑子里想的却是二伯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祖母不肯见他,看样子他们这样的关系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那个锦垫都快要磨破了。
赵衍是第三天中午过后来到丞相府的。
仗着艺高人胆大,又有宝剑护身,他在门房上递了一张拜帖,背着双手悠闲的站在侧门廊下等候。
看门的家奴拿着拜帖一溜烟跑进去通报,厢房里忽然涌出七八名大汉,把守住侧门,似乎想要一拥而上,可又惧怕他武功高强,蹭在门边僵持着。赵衍不以为意,他用余光看到其中有几人,腿微微的颤抖,显然内心对他十分惧怕,他微微一笑,背对几人,抬头望向天空,似乎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根本没必要动手,他只是想从赵普口中听到答案,可就算是打将进去,赵普不想说的,他一样奈何不了他,既然这样,何不心平气和的谈谈呢。
“这位是赵少侠吧?”赵衍回头,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管家笑容可掬的站在他身后,微微的弯着腰,这是常年在老爷身边伺候落下的毛病。
“正是。”
“老奴姓曹,”曹管家依然一脸笑容,弓着身子侧身让出一条路“我家主人有请赵爷,请赵爷随老奴进去吧。”
赵衍微微点头,跟在曹管家身后走进赵府。两人穿过前厅,左花园,向右转走过一条常常的回廊,又向左转走过一片假山,绕过一片鱼塘来到主厅门前,主厅大门敞开着,“我家老爷正在里面休息,赵爷请。”说完躬身退后。赵衍微微颔首以示谢意,大步走入正厅。
才刚刚入秋,凉风微送,赵普除了上朝,几乎已经不能离开暖阁,门口两个炭火盆将暖阁里的温度烘的犹如三九夏天,为保持屋里的潮湿,房间四角各搁着一盆水,赵普坐在八仙桌旁的一把太师椅上,双目微闭,听到赵衍的脚步声,缓缓睁开双眼。
“赵大人。”赵衍抱拳行礼,可身子站的笔直。
赵普微微一笑,并不介意,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动作“想当年你父亲虽被革了职,削了爵位,离开官场,可当年我与他出生入死并肩作战,虽非手足胜似手足,你还是叫我伯父吧。”
赵衍抿了抿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坐下,也没有接话。
“听说祖德被李符挟持的时候,你也在场……”
赵普声音微微颤抖。
他最疼爱的,唯一的儿子,虽然已经入土为安,可他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莲娣——连弟,银娣——引弟,每个孩子出生,他都希望是个儿子,可事与愿违,在他几乎放弃的时候,在他年近五十的时候,竟然得到了这个儿子,他高兴啊,为他取名祖德,他想这一定是祖上积德老天才赐给他的,他要给儿子最好的一切,他努力爬上丞相的宝座,即使先帝死后他受牵连被贬出京,可他还是运用权术,没用两年时间就又回来了,而且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坐的比以前更稳,权利更大。
可是……可是,谁料到,祖德忽然就死了,那他这么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赵家的光辉再耀眼,没有人继承,终究逃不过昙花一现的命运。
如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牺牲那么多人才得到这一切!
赵衍点点头,没有回话。
“你今天来,可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说?”
“赵衍登门拜访,是有几个问题想请赵大人解惑,还请赵大人能将知道的告知一二”。
“哦?不知贤侄想问什么?”
“李符曾言,我父亲是为赵大人陷害而死,可是这样?”
“啊,哈哈哈哈”赵普大笑几声,“我为何要陷害他,他是王爷,我是丞相,想当年,皇上正直壮年,我与你爹爹根本没有要争斗个你死我活的立场,陷害他于我有合好处?”
赵衍抬头看着屋顶,抿嘴不说话。赵普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可哪个杀人犯不是大叫自己冤枉呢?这两年李符东躲**逃避追杀,显然除我之外还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他自知是躲不过了,才将这秘密冒死告诉我,这样似乎更合理。或许是赵普还想隐瞒什么秘密,也罢,他不肯说,我便一点一点查出这其中的真象。
“嗯。”赵衍沉吟了片刻,“敢问赵大人,卢姑娘是否在官府手上?”
“这个卢姑娘,”赵普皱皱眉,“她是朝廷钦犯人。如果见到了,官服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但是,她不在官府手上。”
赵衍知道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没有在留下的必要,于是抱拳告辞。出门时,他听到赵普的声音缓缓传来:“太后思孙成疾,你是自由身,总该抽空去看看她老人家。”赵衍知道,太祖皇帝未起兵前,大家都住在赵家村,因此私下很亲近。
赵衍的脚步一滞,走了出去。曹管家还在外面候着,看到赵衍出来,迎上来说道:“赵爷请随老奴出去吧。”这院子原是卢清清家,赵衍来过几次,其实还算熟悉,他没说话,默默的跟在曹管家后面。
如果李符说的是真的,就太可怕了。赵普与先帝及当今皇上是儿时伙伴,两家还是邻居,只是因为年龄关系,他与先帝感情最好,与当今圣上次之。可若是为了权利相互残杀,将多年的兄弟情谊置之于脑后,这样的生活就是他们当年起义时想要的?赵衍摇摇头,甩开自己的思绪,不敢想下去,心里暗暗希望这不是真的。
“赵大哥!”清脆的如同撒下一串银铃。
“银娣姑娘。”赵衍笑着向来人望去,果然见银娣穿着一身翠绿,笑脸盈盈的从后院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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