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明朝崇祯末年,有一秀士,姓侯,名方域,字朝宗,乃河南归德府人士。
历代簪缨,累朝世胄,祖为太常,父居司徒。
貌美休夸掷果满车,才洪敢同七步成文。
只因闯贼横逆,就试南闱,不幸名列孙山外。
烽烟未靖,只得寄身水滨,侨寓湖边,每日惟赋诗饮酒,以为娱乐。
尝于读书之暇,抚卷自叹,说道:“俺侯朝宗年已弱冠,读书异地,功名未就,家乡远通,况是佳人难觅,良缘未缔。
思念之下,不禁浩叹!”
幸喜宜兴陈定生、贵池吴次尾,乃杜中契友,寓在蔡益庵书坊之中,时常往来,颇不寂寞。
只因曾约陈,吴二友,往冶城道院同看梅花。
时值天气晴朗,换了衣妆,早去赴约。
遂即唤过书僮看守寓所,自己出门往冶城道院而来。
只见碧草翻天,绿柳匝地,游人士女三三两两,各携玉液,无不饮酒行乐。
正在观看之际,忽闻有人招呼说:“侯兄信人,果然早到!”
朝宗抬头一看,见是陈、吴二人,遂各作揖相见。
朝宗向次尾问道:“次兄,可知流贼消息么?”
次尾答道:“昨见邸抄,流寇连败官兵,渐逼京师。
那宁南侯左良玉系弟世谊,且是忘形之交,今已还军襄阳,中原无人,大势不可问矣!”
三人一同长叹道:“如此凶恶,何日平定?”
这陈生又向二人说:“平定未知何时,春色正自可人,吾辈乘此逸兴,且自游玩!”
三人遂并肩直往冶城道院而来。
忽陈某书僮忙来报说:“众位相公,不必去了!
今有魏公子、徐公子请客看花,将一座大道院俱已占满,请回吧!”
三人闻言,不觉扫兴,止步徘徊。
正是:
桃源有路人先到。仙境无缘我暂归。
却说三人闻书僮之言,正无归路。
只有候朝宗久已有心访觅佳人,遂向陈、吴二人说:“既是这等,我们且同到秦淮水榭一访佳丽,倒也有趣,不知二兄尊意如何?”
吴次尾说:“不必远去,兄可知泰州柳敬亭善于说书,曾见赏于吴桥范大司马、桐城何老相同。
闻他在此作寓,何不同往一听,消谴如何?”
朝宗闻言。
拂然不悦,说道:“那柳麻子做了阉儿阮胡子的门客,这样人说书。
不听也罢!”
次尾说:“兄还不知,阮胡子漏网余生,不肯退藏,还在那裤子裆内蓄养声妓,结纳朝绯。
小弟做一篇《晋都防乱》揭帖。
公讨真罪。
那班门客才听得他是崔魏一党,不待曲终,拂衣做尽,这柳麻子也在其内,岂不可敬?”
朝宗听说,不觉失惊道:“阿呀。
竟不知此辈中也有豪杰,该去物色的!”
遂着家僮引路,大家同往柳麻子家来。
及至门首。
家僮叩门,那柳麻子开门一看,见是陈定生等三位相公,遂让至家中。
依次坐定,问道:“此位何人。
从未识面?”
吴次尾说:“此是河南侯朝宗,当今名士!
久慕情谈。
特来领教!”
柳麻子说:“不敢,不敢!
相公都是读书君子,旁搜遍揽,无所不知,倒来听老汉俗谈!”
三位说:“不必过谦,愿求赐教!”
柳麻子遂说:“既蒙光降,老汉也不敢推辞,只怕演义肓词,难入尊耳!
没奈何,且把相公们读的《论语》说一章罢。”
遂移桌中间,手持鼓板、醒木,将《大帅挚适齐》一章,从头至尾演说一遍。
陈定生说:“妙极!
如今应制讲义,那能如此痛快?
真乃绝技!”
次尾说:“敬亭才出阮门,不肯别投主人,故此现身说法。”
侯朝宗道:“俺看敬亭人品高绝,胸襟洒脱,是我辈中人,说书乃其余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