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吕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得冯大司马继续说道:
“夫人跟我这些年来,每逢外舅忌日,便闭门不出,焚香祭拜,泪尽泣血,我每每看夫人如此,心如刀绞,不能自已。”
说着,他举袖拭了拭眼角。
吕壹一听,大吃一惊。
不是,原来大司马是想说这个?
我还以为……
他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道:
“大司马至情至性,壹,感同身受。关将军一代英豪,遽然薨逝,莫说大司马与夫人,便是江东士人闻之,亦常扼腕叹息。”
冯大司马摆了摆手,举袖掩面,似乎说不出话。
吕壹直起身后,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建安年间,天下纷乱,各为其主,刀兵之下,难免遗恨。此皆时势之悲,非人力可全控。”
“所幸如今天下三分,吴汉盟好数十载,共灭曹魏,实乃苍生之福。”
“若因旧日兵戈,再生嫌隙,恐非关将军在天之灵所愿。”
冯大司马放下袖子,眼角微红,示意吕壹坐下,叹息道:
“我又何尝不知?不可因私而废公,两国盟好,自不可能再起兵戈,我亦是常以此言劝慰夫人。”
吕壹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忖:如此便好,大司马终究是明理之人。
谁料冯大司马话锋陡转:
“然我不劝还好,一劝,反惹得夫人一顿叱骂,甚至激愤之下,斥我为‘忘亲背义之徒’。”
吕壹一怔。
这关家虎女……果真是性情刚烈如斯?
更令他惊异的是,以冯大司马如今威震天下的权势,竟能忍下这般斥骂?
“大司马,这……夫人她……”
吕壹结结巴巴,不敢深劝。
心中却已再次盘算:看来在长安多置几处别院,确有必要。
江东……也不知此时有无传名于世的美人?
这个得好好打听一下。
冯大司马长叹一声:
“偏偏她骂得我无言以对,吕公可知为何?”
吕壹只得顺着话问:“为何?”
“夫人指我面门,厉声质问:‘汝岂已忘夷陵一战,陆逊火烧连营,阿舅率部死战,为先帝断后,终至力竭而亡之事?’”
不是!
大司马,咱不说荆州,也不提夷陵,成不?
别人可提,你可万万不能提啊……
吕壹面色惨白,内衣尽湿,几乎瘫软在地。
“大、大司马……”吕壹声音发颤,几欲跪伏,“此皆……此皆两国交战,各为其主……”
“好一个‘各为其主’!”冯大司马拍案而起,悲声如裂:
“正是这‘各为其主’,令吾每逢先父忌日,独往祠堂,面对空棺,便恨不能提兵与那陆逊决死一战!”
“陆逊!陆逊!荆州之变,夷陵之火,皆此人所谋!为人子不能报父仇,为人婿不能雪岳恨,此刺在心,日夜锥心!”
“大、大司马,”吕壹匍匐于地,壮着胆子提醒,“陆伯言已薨多年矣!”
他本还想说,即便陆逊在世时,自己这校事府中书也与他不睦,屡欲构陷。
但此话终究咽了回去。
冯大司马忽地笑了,笑声中满是讥讽:
“是啊,陆逊死了,可他的儿子陆抗,还活着。”
吕壹一怔。
冯大司马走到案前,俯身盯着吕壹:
“而且,陆抗如今官居奋威将军,驻军寿春,寿春距我汉国谯郡,不过百余里。”
“吕公,你可知?”他声音压低,眼中怒火灼灼,字字咬牙:
“每当我阅淮南军报,见‘陆抗’二字,便想起荆州之变,想起夷陵之火,想起先父空棺……你说,我这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吕壹终于彻悟。
冯大司马绕此大圈,非欲撕盟伐吴,实是要借刀杀人,公报私仇!
没事!
好说!
只要不坏两国盟约,一切皆可商量。
想通了这一点,吕壹急急抬头,声音虽低却语速极快,生怕说迟了冯大司马又要发作:
“大司马,大司马息怒,且息怒!容禀,且容禀!”
“若大司马欲处置陆抗,壹有计策,定教大司马如愿!”
“嗯?”冯大司马猛地瞪眼——我戏还未演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