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的太湖之上,芦荻扶风,水光接天,一叶叶渔舟点缀其间,恰似墨画点染。李俊与费保诸人围坐船头,谈及此番脱离官场、奔赴太湖之行,胸中郁气如积云难散,话音沉如坠铅:“我梁山众兄弟对朝廷一片丹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奈何庙堂之上,奸佞当道,高俅、蔡京之流朋比为奸,始终视我等为草莽寇贼,提防如防虎狼,未有半分信任。”
他抬手重重拍向船舷,木身震颤发出闷闷声响,眸中翻涌着不平之气:“昔年率军征讨王庆,我等喋血沙场、九死一生,大小百余战未尝稍退,好不容易凯旋归来,那些奸佞却蛊惑圣听,竟不许我等入城半步,只教屯兵郊野,餐风露宿,受尽风霜之苦。这般凉薄之举,直教人心寒彻骨!”
遥望远方水天一线,李俊长叹一声,声调里满是怅惘:“如今天下初定,权臣便耽于声色、醉生梦死,搜刮民脂民膏填塞私囊,哪里还记得曾为社稷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祸,早晚必至!可惜公明哥哥终究未能勘破这官场险恶,执意班师回朝,贪恋那虚无缥缈的功名富贵,真不知日后下场如何,思之令人扼腕!”
唏嘘半晌,李俊眼中郁色渐散,目光重归清明,语气斩钉截铁:“我等昔年追随公明哥哥,出生入死,只为一个‘义’字,并非贪图荣华。今日我与二童重归江湖,再拾渔樵之业,往后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士,再不入那腌臜官场半步,免受那鸟气!”
倪云手操橹桨,水声欸乃之中躬身赞道:“若非哥哥急中生智,诈称中风染疾,三位兄长怕是难脱那官场樊笼,此刻早已身陷京城,如鸟入笼、似鱼离水,纵有通天本领也无从施展了!”
费保亦抚舷长叹,神色怅然:“梁山与方腊,同为绿林豪杰,皆是不堪苛政所逼、官逼民反才啸聚一方,却遭朝廷驱策自相残杀,恰似煮豆燃豆萁,相煎何太急,实乃千古憾事!”
李俊闻言,唯有抚膺长叹,默然无语,胸中自有万千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
费保、倪云对视一眼,齐声道:“哥哥当初言及弃官归隐太湖,我等原以为只是戏言,未料哥哥一诺千金、说到做到。细思之下,这般重情重义、不恋功名的性子,才是真英雄本色,小弟等由衷敬佩!”
李俊朗笑一声,声震水面,惊起芦苇丛中数只水鸟振翅高飞:“我与二童最是憎恶官场中口蜜腹剑、虚伪狡诈之徒。若需与高俅之流奸佞为伍,日日看其脸色行事,忍气吞声,迟早必遭其害。如今脱离樊笼,重获自由之身,恍如重回梁山之时,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恰如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何等舒泰洒脱!”
他指尖轻点船舷,眼中闪过一道锐光:“我早有预感,梁山快意恩仇、替天行道之日或将重现。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我等刚至太湖岸,便撞见高俊流那厮仗势欺辱秦磊夫妇。若非已然脱身官场,这般替天行道、锄强扶弱之事,反倒束手束脚,此乃天意使然,教我等重操旧业,再行侠义之举!”
倪云一边摇橹,一边再度躬身赞道:“兄长所言极是!三位哥哥德高义重、淡泊名利,兼且胆识过人,小弟由衷敬佩,愿听哥哥差遣!”
费保面露愧色,语声恳切:“我内弟秦磊夫妇,乃是我娘子娘家仅存的亲人,今日若非三位哥哥出手相救,他夫妻二人早已性命不保,后果不堪设想。只是让哥哥身中两箭,受此苦楚,小弟心中实难安宁,这份恩情,我费保此生不忘!”
李俊淡然一笑,抬手抚过肩头箭伤,虽仍有痛感,却神色如常,语气洒脱:“无妨,些许皮肉伤,何足挂齿?我梁山健儿久经沙场,刀光剑影里闯过来的,枪林箭雨见得多了,这点箭伤三五日便可不药而愈,贤弟不必挂怀。”
言谈之间,半日光阴倏忽而过。两艘船只缓缓驶至一座孤岛岸边,只见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茂林修竹环映左右,鸟语花香,景致清雅,正是太湖四杰的栖身之所。费保、倪云等人下锚泊船,九人联袂登岛,脚下青草茵茵,踏之绵软。
费保颇为自得地引着李俊、童威、童猛前行,边走边笑着介绍:“此岛名为清平岛,水草丰茂,土地肥沃,景致清雅宜人。岛上共有老少一百二十余口,皆是我、倪云、高青、狄成四家亲族,并无外姓掺杂。四家互通婚姻,亲如一体,和睦无间,从无纷争。我们在岛上垦殖蔬果自给自足,再于太湖捕鱼售卖,换取粮米日用之物。日子虽不富足,却也粗衣淡饭尚能温饱,最难得的是自在逍遥、无拘无束,免受官府盘剥苛索之苦,倒也安逸。”
他指着沿岸错落排布的茅屋,眼中满是欣慰:“岛上建有七与积攒的银钱,尽数带上,一丝一毫也不能落下,迟则恐生变故!”
高青、狄成二人也早已慌了神,脸色煞白,连连点头,声音带着颤音:“倪云兄弟说得是!事不宜迟,我等这就分头去告知各家亲眷,让他们速速收拾行囊,莫要啼哭耽搁,关乎生死存亡,半点马虎不得!”
童威、童猛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童威沉声道:“兄长放心,我二人这就去检查船只,修补破损之处,添置船桨、绳索,确保每艘船都能全速航行,绝不误事!若有船只不堪用,便即刻加固,定保万无一失!”
李俊颔首道:“甚好!你等各司其职,务必抓紧时间,分秒必争!费保贤弟,你与我一同清点物资,估算船只是否够用,若有短缺,即刻调配;秦磊贤弟,你熟知太湖水道、港汊暗礁,且去绘制一张简易水图,标注出隐蔽港汊、安全航道与官军可能设卡之处,为我等突围引路,事关重大,不可有误!”
众人轰然应诺,声震茅屋,各自起身离去,步履匆匆,原本喧闹的茅屋瞬间变得忙碌起来。
岛上的亲眷们听闻消息,虽有慌乱啼哭,却也因常年受四杰约束,知晓事态紧急,未曾乱了阵脚,纷纷按照安排收拾行装。孩童的啼哭、器物的碰撞声、众人的催促声与妇人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清平岛往日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焦灼。
李俊望着屋外忙碌的身影,肩头箭伤隐隐作痛,却毫不在意。他负手立于茅屋门口,目光望向茫茫太湖,神色凝重如铁。他深知,今夜的撤离只是第一步,高源的追兵迟早会至,太湖之上,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往后的路,注定艰险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