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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货轮夜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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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轮“江安号”是条老船,铁皮锈得起了痂,烟囱冒着浓浓的黑烟,在夜色笼罩的长江上像一只喘着粗气的病兽。船身吃水很深,装的不知是什么货,甲板上堆着些用油布盖着的木箱,用粗麻绳捆得结实,在江风中偶尔发出吱呀的轻响。

清辞坐在船舱里,守着昏迷的李浩。船舱很小,只有一张窄床,一张钉死在墙上的小桌,墙壁上贴着泛黄的长江航道图,用红蓝铅笔标着密密麻麻的记号。空气里有煤烟味、铁锈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是江水渗进船体,经年累月沤出来的气味。

李浩还在发烧,额头烫得吓人,嘴唇干裂起皮,昏睡中不时发出含混的呓语。清辞用湿布一遍遍擦拭他的脸和手,但温度降下去没多久,又升上来。船上的郎中——那个叫老孙的老水手——来看过两次,摇摇头说伤口感染太深,他只有些止血消炎的土药,能不能熬过去,看命。

“到下个码头还有多久?”清辞问,声音沙哑。

“天亮能到镇江。”老孙说,收拾着药箱,“镇江有大医院,你们得下船。”

清辞点头。她知道不能再拖了,李浩的伤必须找正经大夫看。可是下船之后呢?青龙帮的人可能在码头守着,军统、金鳞、二皇子的人,都可能在各处布下天罗地网。他们身无分文,李浩重伤,怎么逃?怎么躲?

老孙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提着药箱出去了。门关上,船舱里只剩下轮机单调的轰鸣,和江浪拍打船身的哗哗声。

清辞靠在墙边,闭上眼睛。她很累,从身体到心里,都累得想就这样睡过去,永远不要醒。但她不能睡。李浩还在烧,伤口还在渗血,追兵还在身后,前路茫茫,她必须撑着。

她想起周老四。那个瘦小的老渔夫,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她想起他最后看她的眼神,那种平静的、视死如归的眼神。想起他给她的铜钱,和他儿子的事。

“我儿子死在闸北,到底是为国捐躯,还是被人卖了?”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她必须找到答案。不仅为了周老四,也为了父亲,为了沈墨,为了所有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重,是靴子踩在铁板上的声音。停在门口,敲门。

清辞立刻警觉,手摸向腰间的枪——枪还在,子弹只剩三发了。

“谁?”

“是我,陈大副。”门外是个粗哑的男声,“船长让你去一趟。”

清辞犹豫了一下,看看床上的李浩。李浩还在昏睡,眉头紧锁,像在做一个很痛苦的梦。她起身,打开门。

门外站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脸上有道疤,从左眉骨斜划到右嘴角,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他就是这艘船的陈大副。

“船长在前舱等你。”陈大副说,眼睛在清辞脸上扫过,又看了一眼舱内的李浩。

清辞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走。船舱的走廊很窄,两边堆着杂物,空气里有股浓重的机油味。偶尔有船员经过,都穿着同样的工装,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像一具具会走路的木偶。

前舱是船长的房间,比清辞那间大些,有张书桌,桌上摊着航海日志和几张海图。船长坐在桌后,正抽着烟斗,看见清辞进来,点了点头。

“坐。”他指指对面的椅子。

清辞坐下。船长五十来岁,头发花白,脸被江风吹得黑红,皱纹深刻,但眼神很锐利,像能看透人心。

“姑娘,”他开门见山,“你们惹的麻烦不小吧?”

清辞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船长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无奈:“我跑船三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但带着枪伤,被青龙帮追杀,还能从太湖逃出来的,你们是头一对。”

“您怎么知道……”清辞的心提了起来。

“镇江码头有我们的人。”船长吐出一口烟,“消息传得快。青龙帮帮主赵天雄亲自带人,把太湖翻了个底朝天,说要找一男一女,男的受了枪伤。悬赏从五百大洋涨到了一千。”

一千大洋。清辞的心沉了下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在全江苏的江湖人、地痞、甚至普通百姓,可能都在找他们。

“船长,”她抬起头,“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救我们?”

船长沉默了一会儿,敲了敲烟斗里的灰:“我儿子,三年前,也死在闸北。”

清辞愣住了。

“他当的是税警,不是正规军。”船长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烟斗的手在微微发抖,“日本人的炮弹打过来的时候,他们连枪都没发,就被埋在了废墟底下。我去收尸,只找到半截皮带,上面有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看着清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兵,连枪都没开,就死了?后来我听说,是有人把布防图卖给了日本人。是谁卖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些王。跳江虽然危险,但还有一线生机。

“好。”她说,“跳江。”

她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两把枪,一点干粮,还有周老四给的那个布包。她把枪插在腰间,干粮塞进怀里,布包贴身藏好。

然后她扶起李浩。李浩咬着牙,忍着剧痛站起来。他的腿在抖,几乎站不稳,但撑着没倒。

两人悄悄打开门,走廊里没人。他们贴着墙,慢慢往船尾挪。船尾的甲板是卸货区,堆着些杂物,还有救生圈。

走到船尾,清辞探头往下看。江面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水流很急,打着漩涡。船离岸不远,能看见岸边的芦苇和树影。

“跳。”李浩说。

清辞点点头,正要跳,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陈大副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盏风灯,灯光照在他脸上,那道疤在光影里显得格外狰狞。

“你们要去哪儿?”陈大副问,声音很平静。

清辞的手摸向腰间的枪。但陈大副摇了摇头。

“别紧张。”他说,“船长让我来送你们。”

送?清辞的心提了起来。是送他们下船,还是送他们上西天?

陈大副走到船边,指了指下面。清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船尾系着条小舢板,很小,只能容两个人。

“船长说,对不住。”陈大副的声音很低,“那几个人,他惹不起。但你们救过他,他不能亲手送你们去死。这条舢板,你们拿去,能划到岸边。”

清辞愣住了。她看着陈大副,这个脸上有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眼睛里有一种复杂的东西——愧疚,无奈,还有一丝怜悯。

“为什么?”她问。

陈大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儿子,也死在闸北。”

他不再多说,解开缆绳,把舢板放到水里。舢板在江面上晃荡,像片叶子。

“快走吧。”他说,“天快亮了,船要进港了。进了港,你们就走不了了。”

清辞扶着李浩,翻过船舷,跳进舢板。舢板剧烈摇晃,差点翻掉,但她死死抓住船舷,稳住了。

陈大副把桨扔下来,又扔下个小布包:“里面有点干粮和水。保重。”

说完,他转身走了,没回头。

清辞捡起桨,开始划。舢板很小,很轻,在急流里像片叶子,但她拼命划,朝着岸边的方向。李浩躺在船底,已经没力气了,但眼睛还睁着,看着越来越远的货轮。

“江安号”在晨雾里渐渐模糊,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江面上。

天边,启明星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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