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震得江面都在颤抖。炮弹没有打中快艇,而是打在快艇前方的江面上,炸起冲天的水柱。水花如暴雨般落下,快艇在浪涛中剧烈摇晃。
警告。赤裸裸的警告。
快艇停了。疤脸男人站在船头,死死盯着那艘货轮,但终究没敢再追。
货轮收起炮,熄了灯,像幽灵般滑入下游更浓的雾霭中,消失了。
李浩的小舢板还在江心漂着。他停下桨,望着货轮消失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那艘船上有炮。有舰炮的货轮,绝对不是普通的商船。那是军舰伪装的,或者是……某方势力的武装运输船。
能调动这种船的人,在上海滩屈指可数。
二皇子?日本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江风吹来,李浩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卷入的,可能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黑。
快艇调头返回码头。疤脸男人显然气急败坏,正在对手下怒吼。李浩不敢久留,悄悄划动船桨,让小舢板顺流漂向下游的一个小码头——那里靠近法租界,相对安全。
上岸时,他的衣服已经湿透,分不清是江水还是汗水。
子时已过,码头重归寂静。只有江潮拍岸的声音,单调,沉重,像这座城市的心跳。
李浩站在昏暗的街灯下,回头望向十六铺码头。那些木箱已经被黑衣人搬走了,调度室的老头也不知去向。一切痕迹都被迅速抹去,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这就是上海。白天光鲜亮丽,夜晚藏污纳垢。而有些东西,永远沉在黄浦江底,不见天日。
他摸出怀表——凌晨一点了。
清辞还在等。
李浩拦了辆黄包车,报出安德森神父给的地址。车夫拉起车,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
李浩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全是刚才的画面:那些枪,那门炮,疤脸男人恐惧的眼神,还有货轮消失在雾霭中的最后一瞥。
第七个箱子,特殊货物,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在那艘货轮上,又会在哪里?
还有顾小满——她是死是活?
无数疑问在脑海里翻腾,但没有答案。李浩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以为自己掌握了线索,抓住了尾巴,可实际上,他连对手的全貌都没看清。
对手不是一个人,不是一股势力。而是一张网,一张覆盖了朝堂、军队、商界、甚至租界的巨网。网的名字叫“金鳞”,而织网的人,可能正坐在紫禁城的某个宫殿里,微笑着,等待收网的那一刻。
车停了。
“先生,到了。”车夫说。
李浩付了钱,下车。眼前是一条安静的弄堂,两旁是石库门房子。三号的灯还亮着,在凌晨的黑暗中,像一只孤独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台阶,敲门。
门很快开了。是陈老太太,穿着睡衣,外面披着件棉袄。看见李浩,她松了口气:“快进来。”
李浩闪身进门。客堂间的灯亮着,桌上摆着茶壶,还冒着热气。
“苏小姐在楼上。”陈老太太低声说,“一直没睡,在等你。”
李浩点头,快步上楼。
推开房门,清辞正坐在床上,手里握着枪。看见他,她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她看见了他脸上的疲惫,和衣服上的水渍。
“你受伤了?”她问,声音有些哑。
“没有。”李浩在椅子上坐下,浑身像散了架,“但没找到人。”
他把码头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说到那些枪,那门炮,和第七个箱子时,清辞的脸色越来越白。
“所以顾小满可能不在这艘船上。”她低声说。
“可能。”李浩说,“也可能在,但我们救不了。有舰炮的船,不是我们能动的。”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但东方已经隐约泛起了鱼肚白。一夜将尽,可他们离真相,似乎更远了。
“接下来怎么办?”清辞问。
李浩从怀里掏出那枚铜钱——沈墨用命送出来的铜钱。边缘的刻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十六铺,子时,金鳞。
“沈墨不会给我们假情报。”他说,“第七个箱子一定存在,而且一定和顾小满有关。但金鳞的人也不知道箱子在哪,说明……”
他眼睛忽然亮了:“说明箱子根本不在他们的控制中。顾长明临死前,把箱子藏起来了,或者,交给了别人。”
“可顾长明已经死了。”
“他女儿还活着。”李浩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如果我是顾长明,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时,会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谁?一个绝对信任,但金鳞绝对想不到的人。”
清辞也跟着思考:“亲戚?朋友?还是……”
她忽然停住,看向李浩。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他女儿的老师。”
顾小满在苏州念书,她的老师,最有可能。
“可苏州那么大,学校那么多,怎么找?”清辞问。
“不需要我们找。”李浩说,“金鳞的人肯定已经在找了。我们只要盯着他们,就能找到线索。”
“怎么盯?”
李浩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望向外面渐亮的天色。
“疤脸男人今晚失手了,他一定会向上头汇报。而他的上头,一定会派人去苏州。我们只要知道派了谁,什么时候走,走哪条路——”
他转身,看向清辞。
“就能赶在他们前面。”
清辞看着他眼中的光,那是猎人看见猎物时的光。疲惫,但坚定。
“你的伤……”她担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