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心的是,”韩晓的声音,陡然转冷,虽然依旧平稳,但其中蕴含的锐利和压迫感,却瞬间暴涨,如同出鞘的利剑,“这些‘证据’出现的时机,它们的精准程度,它们想要达成的目的,以及……它们背后,到底是谁,在什么样的环节,以什么样的方式,能够如此‘了解’你,了解我,了解集团的内部运作,甚至……了解监察审计和证券监管的流程与关注点。”
她终于完全转过身,目光如电,直视着罗梓的眼睛。那目光中,不再有平静,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种沉重如山的、面对巨大阴谋时的凝重。
“银行流水,可以伪造。
账户可以冒用。
通话录音,可以合成。
照片,可以PS,甚至可以找替身拍摄。”
韩晓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敲打在罗梓的心上,“但时间点卡得这么准,在你刚刚开始对我有点‘用处’(比如在‘隐庐’会所传递了信号),在我刚刚顶住董事会压力、准备反击的时候,在我即将公布具体方案的前一刻……抛出这些‘证据’,直接捅到监察和监管部门,打乱我所有步骤,将我,也将你,逼入绝境……这不是简单的栽赃陷害,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旨在彻底摧毁我和韩氏集团、至少是重创我在集团内权威和信誉的、致命的总攻!”
她的分析,冷静,犀利,直指核心。罗梓因为巨大的冤屈和恐惧而混乱的大脑,仿佛被她这番话,注入了一丝冰冷的清醒。是啊,对手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毁掉他罗梓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们的目标,是韩晓,是韩氏集团,是那个东南亚项目!他罗梓,只是对方用来攻击韩晓的、最顺手也最有效的一件武器而已!
“所以,”韩晓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与罗梓的距离。那股熟悉的、清冷的雪松香气,混合着咖啡的苦涩和她身上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让罗梓几乎无法呼吸。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那目光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罗梓。只回答‘是’或者‘不是’。”韩晓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力度,“抛开这些‘证据’,抛开所有的恐惧和压力。用你最基本的、作为一个人的判断力告诉我——在‘隐庐’会所之后,在你接到那个匿名电话,被要求窃取文件的时候……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动过背叛我,去换取对方承诺的、关于你母亲治疗的‘更好条件’的念头?”
这个问题,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猝不及防地,射向了罗梓内心最深处、最隐秘、也最让他感到羞耻和恐惧的角落。
“隐庐”会所之后……匿名电话……母亲的“更好条件”……
韩晓知道了?她知道匿名电话的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是猜的?还是……她早已通过某种方式,监控了那个废弃的电话线路?或者,她从王姐的审讯中,得到了线索?
巨大的震惊,让罗梓的大脑再次陷入短暂的空白。但韩晓那锐利如刀、不容丝毫躲闪的目光,逼迫他必须立刻回答。
动过背叛的念头吗?
在那个被恐惧和绝望彻底淹没的深夜,在听到对方用母亲的生命作为筹码时,他真的……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和考虑吗?
不,他有。他曾痛苦地权衡,曾绝望地幻想,曾卑劣地希望,如果……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如果母亲真的有救,如果他不用再承受这一切屈辱和恐惧……他甚至,在那一刻,怨恨过韩晓,怨恨她将他拖入这无底的深渊。
但最终,他没有。他没有去偷文件,没有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他选择了等待,选择了将命运交给韩晓,哪怕那可能意味着毁灭。
这算“动过念头”吗?这算是……不忠诚吗?
在韩晓那冰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视下,罗梓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巨大的羞耻、自我厌恶,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扭曲的坦诚冲动,混合在一起。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迎向韩晓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满了惊惶、痛苦、挣扎,但最终,却凝聚成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近乎自毁般的决绝。
他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很小,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尊严和勇气。
“……是。”他听到自己用嘶哑的、几乎破碎的声音,承认了那个让他无地自容的事实,“我……想过。”
话音落下,书房里,一片死寂。
韩晓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平静,深邃,看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早已知道的事实。
然后,她几不可察地,微微移开了视线。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很好。”她淡淡地说,语气重新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公事公办的平淡,“至少,你没撒谎。”
没撒谎……这意味着什么?是肯定了他的“诚实”,还是……对他“动摇”的最终确认?
罗梓的心,因为这句话,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韩晓接下来会说什么,会做什么。是冰冷的嘲讽?是直接的抛弃?还是……
然而,韩晓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重新走回窗边,背对着他,仿佛刚才那场直击灵魂的诘问从未发生。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指令口吻:
“回到你的房间去,罗梓。在我通知你之前,不要出来,也不要试图与任何人联系。关于那些‘证据’的调查,李维会跟进。董事会和监管部门那边,我会处理。你母亲那边,我已经加派了人手,确保她的绝对安全。在你洗清嫌疑,或者我找到足够的证据反击之前,你必须‘消失’。这是命令,也是……目前对你,对你母亲,对我,都最有利的选择。”
“消失”……软禁。隔离。等待调查结果,或者……等待她找到反击的证据。
这或许是当前局面下,最无奈,却也最“安全”的安排。至少,她没有立刻将他交出去,没有完全相信那些“证据”,也没有因为他承认“动过念头”而立刻放弃他。
这算……信任吗?还是仅仅是一种更精密的、基于利益计算的风险控制?
罗梓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只能服从。
他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用嘶哑的声音,低低地应道:
“……是。”
韩晓没有再回应,也没有转身。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仿佛一尊凝固的、孤独的、却蕴含着无尽力量与秘密的雕像。
罗梓最后看了她挺直而单薄的背影一眼,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向书房门口,拉开那扇沉重的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那间充满了冰冷空气、巨大压力、和一场刚刚结束的、残酷信任考验的书房,彻底隔绝。
走廊里,李维依旧如同沉默的哨兵,站在那里。看到罗梓出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对他做了一个“请回房间”的手势。
罗梓麻木地点点头,跟着李维,朝着侧翼客房的方向走去。
信任危机的第一次考验,以他承认“动摇”,和她命令他“消失”等待,暂时告一段落。
风暴未曾停歇,而他和韩晓之间,那道本就充满裂痕、冰冷脆弱的连接,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致命的诬陷和他那痛苦的“坦白”,又被蒙上了一层更加厚重、更加难以穿透的、名为“怀疑”与“计算”的冰霜。
前路,更加晦暗不明。而他和她的命运,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指向他的伪造证据,被更加紧密地、也更加危险地,捆绑在了一起,沉向那深不见底的、未知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