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王姐这个内部泄露源头所带来的短暂冲击和一丝扭曲的“价值感”,如同投入深潭的涟漪,在罗梓那被恐惧和等待反复蹂躏的心湖中,漾开片刻,便迅速被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的、对“三天之期”的倒数焦虑所吞没。时间的流逝,从未如此清晰而残酷,像一把钝刀,在他脆弱的神经上,缓慢而坚定地来回切割。
王姐被控制、审讯,她的房间被彻底搜查,与赵德海相关的证据链条被初步确认。罗梓的客房也经历了李维亲自监督下的、极其彻底的电子反侦察清理,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都被反复检测,确保没有任何残留的监控设备。清理过后,房间显得更加空旷、冰冷,也……更加令人不安,仿佛那些看不见的眼睛虽然被物理清除了,但那种被窥视、被算计的感觉,却如同渗入墙壁的湿气,久久不散。
李维再次加强了别墅内外的安保,一些面孔陌生的、气质冷峻的安保人员,以更加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出现在别墅的各个关键节点。
罗梓的活动范围被进一步压缩,连在侧翼走廊的“散步”
也被委婉地“建议”
减少。
那台平板设备成了他与外界唯一的、单向的联系通道,而李维通过它传递的信息,也变得更加简短、更加公事公办,除了关于母亲病情的、一成不变的“积极进展”
,再无其他。
韩晓仿佛彻底从这片空间中消失了,无论是她的身影,还是关于她的任何消息,都再未通过这台设备传递过来。
这种极致的、被悬置的静默,比之前那种能感受到她存在、能间接获悉外界动荡的状态,更加令人窒息。罗梓感觉自己像被遗忘在某个时间夹缝里的、无足轻重的尘埃,外面的世界正在上演着决定他命运的、惊心动魄的戏码,而他却连一个观众都算不上,只能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徒劳地揣测、恐惧、等待。
他知道,韩晓一定在行动。在利用这宝贵的三天,做着他无法想象的、复杂而危险的布局。对内,要深挖王姐这条线,揪出可能存在的其他内鬼,清理门户,稳固后方。对外,要应对董事会持续的、暗流汹涌的压力,要稳住依旧脆弱的股价和市场信心,要反击来自“坤叔”、陈永坤的后续攻击,还要拿出那份足以说服所有人的“具体方案”。每一项,都足以让最精明强干的人心力交瘁,而韩晓,要同时应对所有这些。
她怎么样了?累吗?压力有多大?董事会那边,周董他们有没有新的动作?“坤叔”和陈永坤,又在酝酿什么新的阴谋?那份“具体方案”,到底是什么?会如何处置他这个“麻烦源头”?
这些问题,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蜂,日夜在他脑海中盘旋,叮咬。他吃不下,睡不香,眼下的青黑日益加深,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憔悴下去。胃部的疼痛成了常态,只有在极度的疲惫和药物作用下,才能得到片刻昏沉的、充满噩梦的浅眠。
第二天傍晚,就在罗梓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凌迟彻底逼疯,几乎要忍不住通过那台平板,向李维发出绝望的、哪怕是毫无意义的询问时,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也让他瞬间魂飞魄散的“变故”,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危险的方式,骤然降临。
当时,他正蜷缩在沙发里,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被晚霞染成凄艳金红色的天空,试图用这种近乎自虐的、对外部光线的凝视,来暂时麻痹脑海中翻腾的恐惧。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就在这片寂静与昏暗即将彻底被夜幕吞噬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因为周遭极致的安静而显得异常清晰的、不同于任何电子设备提示音的、老式电话铃声,突兀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沉闷,仿佛是从某个封闭的、被遗忘的角落里发出的。但在这片死寂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罗梓的身体,在听到铃声的瞬间,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徒劳地搜寻着声音的来源。
电话?这房间里怎么会有电话?李维明明收走了他所有通讯工具,那台平板也没有通话功能!是幻觉吗?还是……又是什么新的、他没有发现的监控或****?
铃声还在继续,固执地、一声接一声地响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声音的来源,似乎……在床头柜的方向?
罗梓颤抖着,强迫自己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到床头柜前。他拧亮了床头那盏光线极其柔和的阅读灯。昏黄的光晕下,床头柜上除了那台漆黑的平板,空空如也。但铃声,确确实实,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而且……似乎是从床头柜本身,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从床头柜紧贴着的那面墙壁里传出来的?
墙壁?罗梓的心脏,因为这个猜测,而骤然停跳。他猛地想起,这间客房虽然重新装修过,但似乎保留了一些老别墅原有的结构。难道……这面墙里,还埋着一条早已废弃的、连接着某个古老内部通讯线路的电话线?而这线路,不知为何,在此刻,被激活了?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是谁?谁能知道这条早已被遗忘的线路?谁能绕过别墅严密的现代安防和通讯屏蔽系统,将电话打到这个理论上根本不存在的号码上?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被未知危险直接侵入私人领域的、冰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他。他想立刻冲出房间,去叫李维,去报告这个异常。但双腿却像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那持续不断的铃声,像带着某种邪恶的魔力,吸引着他,也恐吓着他。
也许……是韩晓?是她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极端保密的方式联系他?毕竟,她现在是风暴中心,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需要用这种最古老、也最不可能被监听的方式传递信息?
这个荒谬的、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但立刻,理智就告诉他,这不可能。韩晓如果要联系他,有无数种更安全、更高效、也更符合她风格的方式,绝无必要动用这种鬼气森森、风险未知的老旧线路。
那么……是谁?是“坤叔”?是陈永坤?还是董事会里那些想逼他“消失”的人?他们想干什么?威胁?恐吓?还是……又一次试探?
铃声,还在响。固执地,一声,又一声,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罗梓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接,或者不接。不接,也许能暂时避开未知的危险,但可能会错过重要的信息(哪怕是恶意的),也可能会让打电话的人认为他心虚、恐惧,从而采取更激烈的行动。接……则意味着,他将自己直接暴露在未知的危险面前,可能听到任何可怕的内容,甚至可能被录音、被陷害。
时间,在铃声的催促下,仿佛被加速了。每一秒的犹豫,都像是在向那个隐藏在电话另一端、面目不清的敌人,展示自己的懦弱和恐惧。
最终,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扭曲滋生的、近乎自毁般的冲动,压倒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他想知道!想知道是谁在捣鬼!想知道对方到底要干什么!与其在这无声的囚笼里被恐惧慢慢折磨至死,不如直面这未知的危险,哪怕结局可能是立刻的毁灭!
他猛地伸出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面似乎传出铃声的墙壁,用力地、胡乱地摸索着。墙壁光滑冰冷,没有任何明显的按钮或接口。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他的指尖,在靠近床头柜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与墙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小小的装饰性木质浮雕的边缘,触碰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类似按钮的凸起。
是这里吗?他来不及细想,用尽全身力气,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的声响。紧接着,那持续不断的铃声,戛然而止。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更加深沉、也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
罗梓的心脏,在铃声停止的瞬间,仿佛也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等待着电话那头可能传来的任何声音。
一秒,两秒,三秒……
听筒里(如果那面墙里真的有听筒的话),一片寂静,只有极其微弱的、类似电流通过的、嘶嘶的白噪音。
就在罗梓以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或者线路故障,准备松一口气时,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器处理、分辨不出男女、年龄、甚至情绪的、冰冷、平板、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从墙壁的某个看不见的扬声器(或者就是那面墙本身?)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罗梓。”
对方叫出了他的名字。语气平淡,没有威胁,没有感情,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罗梓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了。他张了张嘴,想回应,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听好。你只有一次机会。”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继续响起,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韩晓正在暗中调查‘坤叔’的真实身份,并且,已经掌握了一些对陈永坤不利的关键证据。但她的时间不多了。董事会里的某些人,不会给她足够的时间。”
罗梓的心脏,因为这番话,剧烈地跳动起来。对方知道“坤叔”,知道陈永坤,知道董事会的内斗!而且,透露的信息……似乎是真的?韩晓确实在暗中调查,也确实在与董事会周旋……
“你想说什么?”罗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强行撑起的、虚弱的镇定。
“你母亲张桂芳的肾源匹配,出现了一个新的、优先级更高的竞争者。”电子合成音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内容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罗梓最后的心理防线,“对方愿意支付三倍于韩晓承诺的医疗费用,并且,能确保手术在境外最顶级的医疗机构,由最好的专家团队进行。条件是,你需要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母亲……肾源……竞争者……三倍费用……境外顶级医疗……条件……
这些词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罗梓勉强维持的镇定。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母亲安危的极度焦虑,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他几乎要对着墙壁嘶吼:“不!不可能!你们想干什么?!”
但他强行忍住了,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他知道,这是陷阱,是赤裸裸的诱惑和威胁。对方在利用他最大的软肋。
“什么……帮助?”他听到自己用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问道。
“很简单。”
电子合成音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在明天上午十点,韩晓召开内部高层会议,公布她的‘具体方案’之前,你需要想办法,从她的书房里,拿到一份文件。
文件编号是HS-CB-2023-0897,标题是《关于东南亚新能源基建项目风险对冲及备用方案的初步评估》。
你不需要理解内容,只需要用这个,”
对方的话音刚落,罗梓就听到床头柜某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传来“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