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汁鲜美,参肉生津,慕少微越吃越是开胃。
蛇能不能吃人参,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蛇和人参可以一起泡酒。
大概是上辈子的酒友,这辈子也格外有缘。不然这人参怎么就恰好长在地陷处,又恰好让她闻到了味,还恰好让她通过了缝隙呢?
世上哪来那么多“恰好”,可见它就是她的机缘,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眼下人参破皮,鲜味更甚,恐怕引来的不速之客已在路上。
她身量实小,铁定啃不下多少,而参须又多又杂,半数没入土中,她想拔也没有手段,中最简单的四个字,那就是“大道无情”。
她注视着蜘蛛与蛇,一如天道注视着她、蜘蛛与蛇。
前者是个笼子,后者也是个笼子,她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进入了另一个笼子里,而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笼子互为因果,她目前经历的事就是一种“偿还”和“消业”。
灵蛇之死让她顿悟,她得了好处,它却不得活,焉有不恨?
因此,她成了困局中的“灵蛇”。
感它所感,痛它所痛。
哈,妙哉!原来这就是因果的环环相扣,无怪乎恶业能缠绕魂魄三生。人活一世所遇到的人事物,皆是天道的一面,世间没有纯粹的好事与坏事,有的只是轻重不一的劫数。
她观之有感,她得道飞升,却不知前因已经种下,只剩果的凝实。
她身为大能时杀戮无数,而今也要让她尝尝被杀的滋味。
竟是如此,也……合该如此。
她悟了!
短短一瞬,只是与蜘蛛打了个照面她就灵窍通达,恍若醍醐灌顶,连蛇尾都跟着心神微微发颤。
落肚的人参似乎化作了一股气,飞快地充盈她的全身,积蓄起她的力量。
蛇眼看得更明晰了些,蛇尾直得像一把剑,她仿佛再次回到了人身之中,正持剑镇守。地缝中的小白蛛受惊四散,把战场留给了一蛛一蛇。
形势一下反转,她身上沾满了蛛网。
没手没脚的蛇怎么撕得开束缚,她只能缠紧蜘蛛,借它的七足破局。可蜘蛛也不是傻子,优势在它,它便翻转起劲、不停吐丝,用蛛丝糊住蛇身,想把蛇扯下来。
蛛丝愈多,蛛网愈重,战况十分混乱。
当她看见连人参都被蛛丝包裹,透不出多少味后,她就明白是时候了。
机缘、活路、食物,都是她的。
她放松了绞缠,让蜘蛛误以为她精疲力竭。而蛇尾却缓慢地摸索上去,无声地亮出剑锋——竟是胆大地绕到蜘蛛的口器旁,在螯肢松懈的瞬间,大力刺穿进去!
“嚓!”
诡异的静默,之后是蜘蛛歇斯底里的挣扎。
螯肢没能截断蛇尾,只因蛇尾上缠着一层蛛网。那是它想杀她的利器,结果却成了保护她的东西。
少顷,蜘蛛死了,死在蛛网之中。
慕少微收回蛇尾,平静地看着它,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蛇能吃蜘蛛吗?
紧接着是第二个念头:怎么吃?
算了,都带回去吧。
*
午后,烈日当头,暑气升腾。
酷热炙烤大地,鸟雀藏身阴凉处,野兽躲在山洞里。偌大的山林一片安谧,只剩一条小蛇在曝晒下爬行赶路,仔细看去,就见它的蛇尾绕着蛛丝,还拖着被蛛丝裹住的“行李”。
她挑了最热的时刻回程,为的就是避开天敌。所幸此地离雷击木不算远,在起风前她已折返巢穴,还将“行李”藏了起来。
雷击木的断口处,塞着一只蜘蛛和一支人参。慕少微用蛇尾一点点扯开蛛网,看着今晚的荤菜和素菜,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动了起来。
沿着雷击木上下爬行,用嘴咬下还能用的树皮,再搜罗一些干草,与蛛网堆垛在一起。
蛇身绕紧,将它们团成模样难辨之物。而后,她竖起蛇尾对着这一坨练起了剑,一击一击,古有钻木取火,今有蛇尾凿焰。
她刺得极准,每一击都凿在同一个地方。
也不知平刺了多久,蛇尾的影子由短变长,而引火之物也起了烟雾。待最后一击的火星飞溅,落在蛛丝上,它迅速烧了起来,火势越来越猛。
由于这块土地早被烧了一遍,慕少微并不担心火势蔓延,也不担心玩火自焚。
她拖出蜘蛛放在火边烤,又陆续卷来一些野草加大火势,力求把它烤熟。
蜘蛛怎么吃,她更不清楚,但它好歹是道荤菜,想必烤熟了就能下肚吧?
大部分生灵都惧火,一嗅到此地的烟味便退散了,倒是给了她一段难得的清闲时光。她耐心地等着火灭,又耐心地等着食物微凉。直至暮色四合,她才从灰烬中扒拉出蜘蛛,敲开它的壳取食。
说实话,“味道”还不错,像她前世吃过的蟹肉,带着独有的鲜咸。
这味道不是指人身时品尝到的酸甜苦辣,而是蛇信从食物上卷入的“气息”。
就像妖怪吸食活人的精气,不靠舌头品尝,只靠特殊的感应分辨。她很难说蛇没有味觉,蛇尝得出好坏;却也难说蛇有味觉,它的感知实在特别。
她吃完了一整只蜘蛛的肉,肚皮撑到最大,只能蠕动着爬进窝里。
不消片刻,她便睡熟了。
之后的七日里,她难得过上了吃喝不愁的生活。两眼一睁就是练剑,日常简单到令她快活。
只是,不知是雷炁激起了突变,还是人参吃多了太补,她总觉得身上的蛇皮紧了一些,她似乎……长大了?
又几天,她的双眼蒙上阴翳,周身倍感不适,连吃饭和练剑都不想干,只虚弱地蜷缩在巢穴里,想着去有水的地方磨磨皮。
痒。
骨头痒,皮痒,还肉疼。
她这是怎么了,“泡酒搭子”吃多了要遭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