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没想到,出差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她上午还和团队在余庆戏台前热烈讨论着“层叠改造”的构想,下午就接到了“卫文博”的信息,晚上就动身。
“南设计师,打扰了。情况紧急。庆云三条丙五号,谭家那位在德国的二先生,只在沪市停留两天。程总指示,需要您立刻动身去沪市,与他当面沟通授权开发协议。高铁票我已经订好,详细信息稍后发您微信。”
南舟握着手机,人还有点懵。让她一个设计师,去谈判一桩棘手的产权纠纷。
这转折快得像一记闷棍。
“就我一个人去吗?”她下意识问。
“到了沪市,会有人和您接洽。”
挂了电话,南舟深吸一口气。她对谭家了解不多,临走前只能匆匆找到还在气头上的谭伯,简单聊了会儿。而后就把这个背调的任务,交给了易清欢。
上了高铁,找到靠窗的座位,南舟才真正静下来。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快餐混杂的气味,窗外北方的景色飞速倒退,渐渐染上南方的青绿。她没见到殷书礼,想来对方可能乘坐更早或更晚的车次。
心里怪怪的。要和拆迁部的人协同作战,目标一致,但立场和方式或许截然不同。
高铁行驶了四个多小时,当广播提示即将抵达沪市时,南舟的微信接连震动起来。
清欢虽然身体弱,但那股聪明劲儿和索引能力,是团队里独一份的。做技术的人,逻辑清晰,信息抓取精准,总能从庞杂的网络数据中提炼出关键脉络。
易清欢发来了一个压缩文件,解压后,是密密麻麻的文档、链接截图和梳理清晰的时间线。
南舟快速浏览着,心中惊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欢不仅挖出了谭明轩的商业版图,还捕捉到了他的价值偏好甚至性格侧面。这些信息,远比干巴巴的财富数字更有用。
她忍不住发了个拥抱的表情过去:「我家清欢棒棒哒,太能干了。这些信息非常关键!」
易清欢看着屏幕上那个温暖的小表情,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笑意,回了一句:「我也很开心,我还有用。」
发完,她想了想,点开另一个对话框。
「哥,舟舟姐出差了,去沪市,临时紧急任务。」
易启航的消息很快弹了回来:「之前没听她说过,前两天我们才见过。为啥事出差啊?」
易清欢噼里啪啦把前因后果说了一堆,从胡同对峙到谭家海外二先生,从拆迁僵局到南舟前往。
末了,她带着点促狭和试探,加了一句:「我的哥哥呀,你也三十多岁不老小啦,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你再不抓紧,好姑娘都要有主了。」
这次,易启航隔了一会儿才回复:「我不管你的感情,你也别瞎操心我的感情了。这玩意,强求不得,等着水到渠成吧。」
易清欢撇撇嘴,飞快打字:「我也没看见你挖渠。」
易启航没接这个话茬,转而问:「这华征给了你们工作室多少钱啊,老是出差?」
「月费制,品牌顾问兼总设计,每个月30万。」
屏幕那头,易启航看着这个数字,摸了摸鼻子。如果换了他,在这场房产日趋日下的情况下,别说出差,驻场都干。
这年头,钱难赚屎难吃。
华征能给出这个价码,对南舟这样新生代的工作室而言,确实是极大的认可和诱惑。
他脑海里闪过梁文翰那十万预算发布会的事,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还说华征没有钱,这不是挺大方的嘛。”他低声自语,眼神却锐利起来,“看来华征的公关,无论如何得拿下。”
他点开微信,找到一个沉寂许久的对话框,头像是个线条极简的机器人logo。斟酌片刻,发出了一条邀请:
「坤总,最近我玩了下《赛博悟空》,真绝了。想着咱们好几年没见面了,正好最近有场大戏要上演,想请你一起看看。这几天,聚聚可好?」
消息发出,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等待回复。
几分钟后,手机一震。
《赛博悟空》的创始人许鸿坤回复了:「启航!哎呀,真不巧,我在沪市出差呢。可好久没你的消息了,要聚,等我回去的。」
沪市?易启航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他问:「在沪市待几天啊?我正好也有事要去处理,时间要是碰得上,咱们沪市见也行啊,我请你吃本帮菜。」
*
南舟随着人流走出虹桥火车站。三月的沪市,空气湿润微凉,但比干燥寒冷的四九城确实温软了许多。
她刚打开手机准备查地址,“叮”一声,收到了程征的微信。
「出站了?在车站南出口P5停车区等我一下。」
南舟一怔。程征也来了?而且,已经到了?
这么……大动干戈的吗?
虽然心里疑惑,但甲方爸爸的需求,还是要满足的。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按照指示找到P5停车区。刚站定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出站口方向快步走来。
是程征。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风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的浅蓝色衬衫和深色西裤,手里只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步履如风,边走边打着电话,眉头微蹙,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果断。
经过南舟身边时,他偏头对她吐出三个字:“跟上我。”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就像一道简洁的指令。
南舟下意识地跟上他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人流,来到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旁。司机早已下车等候,恭敬地拉开车门。
程征示意南舟先上,自己随后坐了进去,继续刚才的电话。南舟坐在靠窗的位置,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清冽须后水的气息,与车厢内皮革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车子平稳驶出车站,汇入沪市午后略显繁忙的高架车流。三月的沪市,温度确实比四九城高不少,车内空调开得足,南舟很快觉得燥热。
程征的电话终于打完。他收起手机,揉了揉眉心,这才转向南舟。看到她微红的脸颊:“很热吗?要不要开点窗?”
“没事,不用。”南舟别过脸,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试图平复心绪。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我还以为殷总会来呢?怎么会是你……亲自来?”
程征闻言,侧过头看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怎么?我不能来?”
南舟回过头,迎上他的目光。男人的眼神深邃,带着长途跋涉后的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清醒的锐利。
“感觉有点高射炮打蚊子,”南舟实话实说,语气里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属于工作伙伴间的直接,“如果每个业主都要你出马,那你也不用干别的了。”
程征看着她居然操心起自己的时间管理来,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些。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谭明轩先生是普通业主吗?在银鱼胡同和庆云三条,大杂院占了80%以上,居住密度高,产权相对简单。但谭先生一家住的是四合院,规制完整,产权分散,更关键的是,谭先生本人在海外多年,现在是几家中国新能源汽车品牌在慕尼黑的核心经销商,商业版图和眼界,早已不是普通胡同居民可比。”
南舟心思电转,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清欢发来的那些资料。她脱口而出:“当然不是。谭明轩,58岁,早年德国留学,后定居慕尼黑。最早从事贸易,2008年看准中国制造业崛起,转型做中国品牌汽车在德国的代理商。2015年左右押注新能源汽车赛道,目前是三家中国头部新能源品牌在欧洲的核心经销商之一,业务覆盖德国、奥地利、瑞士。公司年营收预估在亿欧元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