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玉像只蝴蝶,张扬地飞远了。李昭戟和魏成钧不约而同看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才收回视线。
李昭戟轻笑了声,意味不明道:“表妹。呵,表兄,你该不会演戏太久,渐渐演成真的了吧?”
“怎么可能。”魏成钧冷嗤,决然道,“舅父的交待我铭记于心,不敢懈怠,我怎么会对她动真心。”
李昭戟不置可否:“那就好。她终究是长安来的贵客,公主选婿眼光何其之高,一旦她得知身份,怎么会甘心居于河东野莽之地。表兄不会被她蛊惑,再好不过。”
李昭戟本来在云州练兵跑马,他爹非要将他叫回来,回来后使院却又无人,听说今日是那位及笄,李继谌将大部分人手调去唐宅做戏去了。
李昭戟早就知道唐宅藏了位公主,但阵仗大成这个样子,连他都要受冷落,是不是也太夸张了?李昭戟换了身下人衣服,偏要来唐宅看看,里面养了位何方神圣。
可惜,也不过如此。
李昭戟不掩话语中的敌意,魏成钧皱眉,听着莫名不喜:“她一介女流,自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旦成了婚便是夫家人,她还能抛夫弃子吗?”
公主乃天子之女,性情难免骄纵些,但李家的公主放眼历史都胆大得独树一帜。
李昭戟想到唐嘉玉那些堂姐、姑姑的做派,笑了笑,冷声道:“普通女子是如此,但李家那些娇客可未必。
给夫家戴绿帽稀松平常,便是杀驸马的,也不在少数。
远的不说,就说幽州,自从寿安公主嫁过来后,王家内外完全被打造成长安的狗腿子,要不是幽州这些年没落了,王家便是给皇帝练兵了。
我一直不解,父亲为何要大费周折为她打造一个骗局,直接将她关起来,有利用价值就留她性命,没有便杀了她,岂不更好。”
魏成钧道:“她毕竟是公主,万一走漏风声,到底不好。何况,若把她关押起来,她猜到自己身份,只会存心作对,怎么可能说出凌云图的秘密。”
李昭戟不屑:“你们真的信凌云图?如果太祖留下的护国宝藏真的有用,李家皇帝何至于两次丢弃长安,狼狈南逃?”
“太祖十五岁退突厥,十治武功便是放眼历代都少有人能及。”魏成钧说起齐太祖的事迹,忍不住目眩神迷,心生向往,“他给李家后人留下来的藏宝图,可不是普通宝藏,里面说不定有能迅速打造出一支神兵的兵槊铠甲、兵书秘笈、金银珠宝,要不然,皇室也不会代代流传,奉为国宝。”
李昭戟心里冷嗤,他当然渴望成为下一个齐太祖,但是,男儿当靠自己建立功勋,指望别人祖宗留下来的遗产起家,算什么能耐?
李昭戟讽刺道:“建功立业的方式,就是一群人来欺骗一个小娘子?”
魏成钧被这句话刺了一下。李昭戟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说话直来直往,从不在意人情世故。李昭戟自然是磊落坦荡的,可是作为他身边的人,却时常被他的坦荡刺痛。
魏成钧笑了笑,道:“舅父广招能人,和门客、谋士研究了十五年,什么都没发现,唯一的线索就是王昭仪遗信中说,凌云图等嘉玉长大就懂了。除了从唐嘉玉入手,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何况,舅父虽然骗她,但也并未亏待她,她的吃穿用度比真正的公主也不差多少了。”
李昭戟轻哼一声,他当然看出来了,父亲天天骂他养马败家,但他花的钱,可远没有唐嘉玉多。
李昭戟乘着不爽来,亲眼看到后又觉得他和一个小娘子较什么劲。李昭戟环顾四周,冷不丁问:“她生日在今天?”
魏成钧点头:“她生母在信中写了她的生辰能治理军民,总之绝不是深宅里娇气柔弱、遇事只会哭的废物小姐。”
李昭戟的母亲是李继谌的发妻,名刘英容,是位奇女子。李继谌常年在外打仗,他离家后是刘英容带兵守城,击退过好几次赤丹偷袭。刘英容在李昭戟八岁那年就去世了,但依然对李昭戟影响很大。李昭戟不怎么关心男欢女爱,但他想象中自己未来的妻子就当如母亲一般,英勇坚毅,智勇双全,深明大义。无论哪一点,都和唐嘉玉毫不沾边。
魏成钧见李昭戟不屑一顾,长松一口气。不开窍有不开窍的好处,是李昭戟不要的,可不是他和表弟争。
魏成钧和李昭戟站在外面说话,里面忽然传来礼乐声,两人对视一眼,知道仪式开始了。他们不再说话,走入大堂观礼。
李昭戟漫不经心站在最外围,他个子高,站在后排也不影响观看。李昭戟双手环臂,冷冷打量人群中心的女子。
唐嘉玉已经历过一遍及笄礼了,上一世她严阵以待,生怕做错了一点,被人看笑话,但这次她实在兴致缺缺。初加更素色襦裙,二加着曲裾深衣,三加唐嘉玉换上了花钗大袖礼服。盛装打扮,华服加身,唐嘉玉又长相明艳,眉目如画,遥遥一瞥竟有了长安的雍容气度。
便是李昭戟也不得不承认,虽然此女娇弱、肤浅、无用,但打扮起来,倒也姿色尚可。
唐嘉玉前一世还自得于惊艳亮相,但现在她只觉得膈应。她知道,下一步她的好父亲就要当众为她招赘,显示自己爱女如命。她垂下眼睫,乖顺跪在蒲垫上,等着命运发生。
果然,唐广成从主位上站起来,对着满堂宾客感慨道:“一转眼,吾家有女初长成,都已到了嫁人的年纪。今日感谢诸位来观看爱女及笄礼,唐某一生无子,唯有一个女儿,爱若掌珠。唐某经商多年,薄有家底,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唐某愿散尽家财,为小女求一如意贵婿。唯有一个条件,郎君要自愿入赘我唐家,终生不得纳妾,对小女要温柔体贴,百依百顺,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唐广成说完,正堂内外传来宾客的附和声:“唐掌柜果真爱妻爱女,实乃仁商。”
唐嘉玉得全力控制,才能让自己一脸感动地看着唐广成。唐广成亲自扶唐嘉玉起来,拍了拍她的手,殷切说道:“嘉玉,并州才俊都在此处了,无论你看上哪家儿郎,为父就是豁去老脸不要,也一定为你争取一遭。嘉玉,你可有中意的郎君?”
唐嘉玉看着唐广成的眼睛,心想演得真好呀,要不是万箭齐发的惊惧仍历历在目,唐嘉玉都忍不住为这样的父爱感动了。
谁都知道她追逐的那个人不可能入赘,听完这一番话,哪个女儿还忍心为难老父亲?前世唐嘉玉就是不忍心,所以只说自己还小,不着急成婚,拒绝了招婿。从此一心一意为唐家考量,不离家嫁人,不出门社交,凡事都和家里商量,毫无保留信任着父亲。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呢?只得到了父亲毫不犹豫的“放箭”。
犯过一次的错,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唐广成不再是她的父亲,只是庞诚。多么可笑,他骗她这么多年,却叫庞诚,连广成这个名字,也是庞诚各取偏旁部首拼出来的。
掌上明珠,是这个世界编给女儿最大的骗局。父亲无条件宠爱她,却只会为儿子的前程铺路,哪怕招赘,也要将万贯家财交给女婿。
唐嘉玉知道自己接受招婿才是庞诚期待的回答,他们已为她安排好了后续剧本,只等她乖乖入戏。唐嘉玉前世拒绝了,他们没有如愿,但唐嘉玉也没得到好处。庞诚以议亲女子要避嫌为由,将她关在唐家,唐嘉玉很少能接触到外人。
这一次她不能再让自己陷入被动,不破不立,或许成亲也是一个突破口。至少有了已婚女子身份,唐家就不能再拦着她出门了。
接受招赘的话,要选谁呢?唐嘉玉缓缓扫过满堂男郎,志在必得的魏成钧,冷淡疏离的王榕,还有换了一身便衣,但仍能看出行伍痕迹的粗人。
唐嘉玉是不可能委屈自己的,相貌、身材、谈吐、家世差一点她都看不上,李继谌临时拉来的那群歪瓜裂枣想都不用想,魏成钧绝不可能,那么强扭王榕这颗不甜的瓜?
没有必要,王家的富贵根基在长安,王榕是她表兄,两人是同一条船,何苦相互为难。唐嘉玉扫了一圈,心中丧气,偌大的河东,竟挑不出一个各方面都合意的小白脸?
唐嘉玉余光瞥到一道修长侧影,脑中灵光一闪,生出一个很冒险,但很解气的主意。
李继谌把她当傻子骗,宁愿让外甥陪她做戏,都不舍得委屈儿子,可见他是真的爱李昭戟。
那她偏偏就要染指。
李昭戟站在最外围,看到唐嘉玉扫来扫去,竟真的在挑,心中大感失望。他在期待什么呢?一个从小被圈养起来的娘子,所思所见都是安排好的,没养废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聪明到将计就计,扮猪吃老虎?
方才应当是他看错了,她最后那一瞥应该只是好色,毕竟他长得确实好看。
李昭戟懒得再浪费时间,转身欲走。
然而他走了没两步,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矫揉造作的,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阿父,我怎么忍心让你为难。不如就他吧,正好他是个游商,长得好看又穷,最适合入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