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棺盖倒地的巨响,并非撞击石板的闷响,而是一声撕裂死寂的、金属与岩石摩擦的尖啸,仿佛巨兽垂死的哀鸣。沉重的尘雾并非缓缓弥漫,而是被那股爆裂的气流猛地掀开,如同掀开一卷陈腐的裹尸布,带着墓穴深处积攒了千年的、冰冷而腥甜的腐朽气息,狠狠拍打在烬的脸上。
他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攥紧,挤压得几乎停止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闷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肺部却因极度的紧张而灼痛。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钉向那棺盖掀开后暴露出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内部。
没有预想中森然的白骨,没有腐朽的衣袍残片。
只有一面青铜古镜。
它静静地躺在棺底,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此。镜面并非平滑,而是布满了蛛网般细密、蜿蜒的裂痕,如同冻结的黑色闪电,又像是某种古老而痛苦的图腾。幽暗的光泽在裂痕间流转,时而凝聚,时而涣散,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那不是死物的冰冷,更像是一种沉睡的、充满恶意的注视。
烬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在死寂的墓室里被无限放大。他伸出手,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恐惧与渴望,轻轻拂过那冰冷的镜框。
青铜的触感刺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的寒意。
就在指尖触及镜框的刹那——
嗡!
镜面骤然亮起!那光芒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一种幽邃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暗金色,瞬间填满了所有裂痕,如同无数条苏醒的毒蛇在黑暗中游走。
光芒的核心,并未映出烬此刻满身风霜、眼神锐利如刀的脸庞。
一个身影,在幽光中缓缓凝聚、清晰。
年轻时的昊天!
面容依旧俊朗如昔,眉宇间带着那份烬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只觉刺骨的疏离与威严。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烬曾无数次仰望、视作依靠的眼睛,此刻却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有悲悯,如同俯瞰蝼蚁的神祇;有决绝,如同斩断牵绊的利刃;但最深处,却隐藏着一丝烬不愿深究、却如毒刺般扎入灵魂的疲惫。
那虚影的指尖,竟隔着镜面,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温柔,轻轻抚过烬此刻所在的位置。一个低沉、带着穿透时空回响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直接注入烬的脑海:
“阿烬……当你看到此镜,说明你已挣脱第一重枷锁……但真相,是更深的毒。”
“昊天——!”
烬的嘶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嚎叫,猛地撕裂了墓室的死寂,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岩石,每一个音节都喷涌着刻骨的仇恨与被背叛的剧痛。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灵魂最深处,瞬间点燃了压抑万古的怒火。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
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温热的血丝渗出,沿着指缝蜿蜒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暗红的花,他却浑然不觉。
“你还有脸出现!
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镜中那幽暗的金光骤然沸腾!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光影剧烈地翻腾、扭曲、旋转!烬的视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强行拖拽,眼前的阴冷古墓、冰冷的青铜镜、甚至他自己颤抖的身体,都在瞬间被这狂暴的光影彻底吞噬、剥离!
取而代之的,是尸山血海、天地失色的上古战场!
血!漫山遍野的血!凝固的、流淌的、喷溅的,将大地染成一片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暗红。破碎的兵刃、扭曲的尸骸、燃烧的旗帜残片,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翻滚、碰撞。天空是污浊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被撕裂,露出背后疯狂旋转的、如同巨大漩涡般的混沌裂缝,不断降下毁灭性的能量光束,将大地犁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烬就站在那地狱的中心!他浑身浴血,铠甲破碎,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手中的长枪染满敌血,枪尖却因连续的战斗而卷曲、崩裂。他背靠着另一个同样浴血的身影——年轻时的昊天!
昊天的战袍同样残破,金色的血液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但他依旧挺直如松,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四面在法阵表面流淌、旋转,散发着刺目的银光,将中心区域死死禁锢。
烬就站在法阵的中心!他身上的伤口消失了,但整个人却显得异常虚弱,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意志,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而昊天,站在法阵之外。他身上的战袍已经换成了象征至高权力的玄色帝袍,上面绣着日月星辰的图腾,威严无比。他面容依旧俊朗,但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算计。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流淌着银色的法则之力,精准地落在法阵的某个节点上。
“为了‘永恒秩序’……”昊天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宣读一条既定的法则,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重重砸在烬的心上。“牺牲你,值得。”
“不——!”烬猛地从那残酷的记忆幻象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震彻整个墓室的狂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被欺骗的滔天愤怒,以及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彻底崩塌!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彻底打碎的陶偶,灵魂的碎片在昊天那句冰冷的“值得”中疯狂搅动、撕裂!
“啊——!!!”
理智的堤坝在极致的恨意与痛苦中轰然崩溃!烬的双眼瞬间被狂暴的暗紫色光芒彻底吞噬,那光芒如同沸腾的岩浆,带着毁灭一切的混沌气息,从他每一个毛孔中喷薄而出!他周围的空气被这股力量扭曲、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昊天!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烬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他猛地抬起右拳,拳头上缠绕的混沌之力凝实如实质,化作一头咆哮的暗紫色魔龙虚影!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面依旧散发着幽光的青铜古镜!
“去死吧——!!!”
轰!!!
拳锋与镜面接触的瞬间,并非撞击的闷响,而是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如同琉璃破碎的巨响!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以拳锋为中心,瞬间蔓延至整个镜面!镜中昊天虚影的身影剧烈地晃动、扭曲,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撞击之下,昊天的声音却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穿透了破碎的镜面和狂暴的能量乱流,变得愈发清晰、冰冷,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
“恨我?很好……恨吧,用尽你所有的力量去恨!”那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欣慰的狂热,“但记住,烬!你体内封印的‘混沌之核’,才是万恶之源!它终将吞噬你,吞噬这方天地!我封印你,囚禁你……亦是救你!这是唯一能让你活下去的方式!”
“放屁!”烬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无视了镜面裂痕中疯狂逸散的、灼伤他皮肤的混乱能量,再次挥拳砸下!混沌魔龙虚影再次咆哮,带着更狂暴的毁灭气息!“你的谎言!你的借口!你只是怕我!怕我体内的力量!怕它破坏你那该死的‘永恒秩序’!”
就在烬的拳头即将再次砸碎镜面的刹那——
“急什么?小子!他话只说了一半!”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烬耳边炸响!紧接着,一道灰色的、看似柔软却蕴含着沛然巨力的拂尘,如同灵蛇出洞,瞬间缠住了烬即将砸落的、缠绕着混沌之力的手臂!
是老道!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烬身侧,灰袍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猎猎作响,仙风道骨的面容上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他枯瘦的手掌死死攥着拂尘的末端,竟硬生生将烬那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力的拳头定在了半空!
“你看镜框!”老道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那布满裂痕的青铜镜框。
烬被老道一阻,狂暴的怒火被强行按捺了一瞬,他顺着老道的目光,强压下翻腾的杀意,凝神看向那镜框。
在那些古老、繁复的青铜纹饰之间,在裂痕的缝隙里,在光线难以照亮的角落……刻着无数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符文!
那些符文……并非昊天惯用的、充满威压与秩序感的神族符文!它们线条圆融、自然流转,带着一种返璞归真、顺应天道的玄奥气息,每一个转折都仿佛蕴含着宇宙至理!
无为!道纹!
烬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认得这些符文!这是道门最核心、最本源的印记!代表着“无为而无不为”的至高法则!
“昊天这老狐狸……”老道冷笑出声,笑声中带着深深的鄙夷与后怕,“他算准了你的恨!算准了你会不顾一切地攻击这面镜子!他……他是要用你滔天的恨意,当钥匙!用你体内被压抑的混沌之力,当引信!强行引出、甚至……唤醒你体内那颗沉睡的‘混沌之核’!这镜子,根本不是什么遗言,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针对你的……陷阱!”
老道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烬的心上!他猛地看向镜中昊天虚影,对方那冰冷算计的眼神,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阴谋!
“昊天——!你——”烬的怒吼再次响起,充满了被彻底愚弄的狂怒和要将一切撕碎的决绝!他体内的混沌之力因极致的愤怒而彻底失控,暗紫色的光芒暴涨,甚至开始侵蚀缠绕着他手臂的拂尘!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烬的怒吼响彻墓室,就在他体内的混沌之力因愤怒而彻底沸腾、不受控制地冲向青铜镜的刹那——
咔嚓!咔嚓嚓嚓——!